东晋太元年间,江陵城外的长江渡口,总流传着关于“佛灯”的传说。有人说那是溺死渔人的魂魄,有人说是江蛟吐珠,直到那年七月十五的深夜,整段江面忽然泛起流金般的光晕,将粼粼波光映成白昼。
老渔夫王三的舢板在光晕中央打转。他分明看见水底有尊鎏金铜像随波起伏,十二瓣莲花宝座缓缓旋转,所经之处鱼群跃出水面,仿佛在稽首朝拜。
消息传到江陵时,三十六座寺院撞响了迎圣钟。浩浩荡荡的僧众抬着香舆来到江边,经幡在江风中猎猎作响。可任凭千余人合力牵引,那尊浮沉于波心的阿育王像竟似生根般纹丝不动。绳索崩断了三回,最后连德高望重的慧远大师都对着江心合十叹息:“莫非机缘未至?”
此时长沙寺的禅房里,法翼法师刚结束为期四十九日的闭关。这个以“行住坐卧不离菩提心”着称的苦行僧,听闻此事后只携了九名弟子,踏着晨露来到江岸。他没有准备绶缆香舆,只对着江心朗声道:“若为度众生而来,何忍众生久候?”
江心忽然涌起七彩涟漪。当法翼率众僧诵完三遍《心经》,那尊丈二金像竟顺着潮线漂至岸边。八个僧人伸手去抬,佛像却倏然离地三寸——原来它根本无需人力,自有莲花虚影托着飘向长沙寺。满城百姓见状纷纷伏地,只见法翼的芒鞋过处,青石板上绽开朵朵金莲。
这尊相传为阿育王爱女所造的圣像,从此在长沙寺大殿住锡。它面如满月,目含慈悲,左手结与愿印,右手持解脱印。奇怪的是每逢朔望之夜,守殿僧总能听见环佩轻响。某次小沙弥深夜添灯,竟见佛像衣袂微动,似要踏月而出。
到了南齐永明年间,这种异象愈发频繁。有更夫看见金像在坊市间缓步徐行,所过之处檐角风铃无风自鸣。某夜新来的戍卒醉眼朦胧,见街上金光浮动,挺槊便刺。只听“铮”然一声,长槊断为两截,那戍卒却如撞铜墙般倒地——翌日人们发现,佛像膝弯处多了道白痕,而戍卒醒来后竟自发落发出家。
真正让江陵人奉若神明的,是圣像示警的异事。永元元年秋,佛像突然连淌三日金汗,住持急召全寺僧众昼夜诵经。第七日传来惊讯:三百里外湘江决堤,而江陵因提前加固堤防,竟安然度过洪峰。此后每逢国有灾厄,佛像必先沁汗如雨,最奇的是天监四年大旱,它流下的金汗落地成泉,解了万千生灵焦渴。
某年中元节,从西域来的婆罗门学者当面质疑:“顽铜岂真有灵?”当夜他宿在寺中,忽见佛像睁开双眼:“不是我度众生,是众生心光映照于我。”学者惊起追问,却见月光透过窗棂,唯有余香满室。
此后战火纷飞,朝代更迭,长沙寺几经兴废。可那尊阿育王像始终端坐莲台,有时深夜还能听见环佩叮咚。老人们说,那是圣像仍在巡视人间,就像它千年前浮江而来时那样,永远准备着为迷途者点亮心灯。
真金不畏火炼,至诚可动天地。器物之所以有灵,实因众生心中有光;信仰之所以不息,皆缘慈悲永不沉沦。
3、王淮之
南朝刘宋元嘉十年冬,丹阳县令王淮之病危的消息传来时,建康城的儒生们无不唏嘘。这位琅琊王氏的嫡系,素以“斩鬼鞭神”之名震动士林——三年前在乌衣巷的清谈会上,他曾将《弘明集》掷于炉火,朗声宣告:“未知生,焉知死?”
此刻王淮之躺在青竹榻上,胸口的起伏渐渐平息。当最后一缕气息消散时,守候的医官正要盖上白布,他的指尖却突然轻颤。
“备墨…”县令枯槁的手指在空中虚划,“记《幽冥录》。”
恰在此时,建康令贺道力疾步踏入寝居。这位素来信佛的官员,与王淮之争论神灭与否已有十年。他正要捻动佛珠为故友祝祷,却见竹榻上的人倏然睁眼。
“贺兄…”王淮之抓住他的袖口,眼底翻涌着惊涛骇浪,“佛家三世之说,竟非虚言。”
贺道力怔在原地。他记得去年重阳,两人在朱雀桥头赏菊时,这位丹阳令还指着瓦棺寺的幡旗嗤笑:“秃髡妄语,正可佐酒。”
“明府平生最恶释教,今日何故…”贺道力话未说完,忽见王淮之挣扎欲起,忙将人扶住。触手处官袍之下,脊骨如刀。
“魂灵…竟是不灭的。”王淮之急促喘息,额间渗出冷汗,“方才断绝气息时,我见自身飘摇而起,如蝉蜕壳…”他的目光越过雕花窗棂,仿佛凝视着不可见的远方,“有金光接引,历历皆前尘往事…”
贺道力悄然屏退左右。烛火噼啪声中,他听见这位毕生的论敌轻声呢喃:
“七岁偷藏先父《般若经》,焚于后院桂花树下…”
“任丹阳令初年,判过一桩僧田案…”
每说一桩,脸色便灰败一分。那些被儒家经义精心掩埋的过往,此刻如潮水倒灌。最后他忽然揪紧衣襟,喉间发出风箱般的声响:
“原来《尚书》不曾骗人,《法华经》也不曾骗人…”王淮之眼底泛起奇异的光彩,“就像…就像推倒南墙,才见墙外另有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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