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休复目光清亮,称呼也特别,不称“使君”,反唤了一声“卿”。他平静道:“卿此生将三次出任刺史,此外不必多问。”
杨蔚听了,心中颇有些不快。他暗想:我此前已掌管过两郡,眼下正是第三任,这道人所说,莫非只是凑巧?虽未全信,但此话到底入了心。自此,他常以为眼前这人便是终身之所,行事格外勤勉。
任期届满,他安然无恙,心中对道人之言更生疑惑。然而不久,朝廷诏令又下,竟真是再次派他回洋源任职。这一任期满,他本以为该调动了,谁知竟第三次受命掌管此郡。
终其一生,他果然三任洋源刺史,最后也真的在这片土地上逝去。当年那句“三为刺史”的预言,竟如此丝毫不差地应验了。
后来,杨蔚的弟弟杨閈将这段往事细细说与友人听,闻者无不慨叹。
世事如棋,人如棋子。
有时我们以为自己在自主抉择,却不知命运早有它的轨迹。然而,重要的并非预知结局,而是在每一个“当下”尽己所能、俯仰无愧。杨蔚虽受预言所牵,但他在任上勤政为民,那三任刺史便不再是宿命的桎梏,而成了三次践行初心的旅程。人生路遥,唯踏实而行,方能在注定中活出自由。
3、欧阳澥
那是个没有月亮的夜晚,汉水边的驿馆里,烛火跳得厉害。欧阳澥第三次检查行囊——笔墨妥帖,文稿整齐,刘巨容大人资助的盘缠缝在内襟。他忽然想起祖父,那位曾任四门博士的老人,临终前摸着他的头说:“我们欧阳家,诗文传世,你要争气。”
这一争,就是二十年。
二十年间,欧阳澥的名字在长安考场上响起又落下。他善词赋,文章锦绣,每次放榜前都觉得自己必中。可命运像跟他玩笑,总是差那么一点。同窗们有的做了官,有的回了乡,只有他还在“行卷”——把诗文呈给权贵,求一个赏识的机会。
众多权贵中,他独独选中了韦中令。
第一次把文章送到韦府门房时,欧阳澥二十五岁,正是意气风发的年纪。门房收了卷轴,摆了摆手。此后每年春秋两季,他必送新作上门,连年节庆贺、婚丧问候,从未间断。奇怪的是,十余年间,韦公从未召见他。
朋友劝他:“韦公门下多少才子,你算什么?”
欧阳澥只是摇头。他读过韦公的诗文,知道那是真懂文章的人。有时他想,或许韦公早把他忘了。可每当这个念头升起,他眼前就会出现祖父研墨的身影——那墨要磨足一个时辰,水要分三次加,急不得。
“精诚所至。”祖父总这样说。
中和元年,黄巢攻入长安,皇帝西逃。欧阳澥跟着流民队伍南下,寄居汉南。乱世里,读书人更不值钱了。他靠在私塾教书度日,夜里仍写诗,写这破碎山河,写这飘零人生。偶尔想起韦公,不知那位老人是否平安。
他不知道的是,韦中令一直记得他。
随驾至西川后,韦公被任命为宰相。一日整理旧物,翻出厚厚一沓诗文,全是欧阳澥这些年的行卷。他细细重读,发现这书生的文字,从早年绮丽渐至沉郁,再到如今的家国情怀,竟是一部完整的成长史。
“他在何处?”韦公问随从。
得知欧阳澥在汉南,韦公研墨写信。不是以宰相身份,而是以故交口吻,写给襄州节度使刘巨容:“有欧阳生,才堪大用,望君助之。”想了想,又添一句:“此子心诚,十年不怠。”
刘巨容收到信时,正在练兵。他是武将,却爱文人。一见宰相亲笔,又读欧阳澥诗文,大喜过望:“此等人才,岂能埋没民间!”当即派人去请,以宾客之礼待之。
欧阳澥踏入节度使府时,脚步都是虚的。刘巨容亲自迎出门外,握着他的手说:“韦公知你,我亦知你。”那一晚宴席丰盛,刘巨容举杯:“今秋赴考,我为你荐举。这些盘缠,且收下。”
沉甸甸的包裹里,是一千多块钱。欧阳澥眼眶发热——这足够寻常人家过十年。
接下来的日子像梦。刘巨容为他准备车马,挑选随从,连路上的书籍文具都备齐了。启程前夜,欧阳澥在灯下给韦公写信。千言万语,最后只写成几句:“十年行卷,本不敢期遇。公竟不忘,澥虽死难报。此番赴考,定不负文章,不负公望。”
信送出那夜,他忽然心悸。
起初只是轻微闷痛,像这些年每每落榜时的感觉。他躺下想歇息,疼痛却洪水般涌来。烛光里,他看见祖父磨墨的手,看见长安考场敞开的门,看见韦公在读他的诗......汉水在窗外流淌,哗哗的,像时光一去不返。
黎明时分,随从叩门不应,推门而入,见他伏在案上,仿佛睡着。手边还有半句未写完的诗:“十年窗下无人问——”
刘巨容得知噩耗,怔了半晌。他翻开欧阳澥准备带走的书箱,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二十本文集,每年一册。最上面,是给韦公的回信。刘巨容长叹一声,将信连同自己的奏报,一并送往西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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