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车在彻夜的摇晃与频繁的停顿后,终于,窗外的建筑变得密集,灰色的屋顶连成一片,街道纵横交错,标志着巴黎近郊的到来。
黎明苍白的光线透过布满灰尘和雨痕的车窗,勾勒出车厢内一张张疲惫而期待的脸。艾琳一夜未眠,腰间的伤口在寒冷和颠簸中持续散发着沉闷的痛楚,但这与她内心的麻木相比,微不足道。
当火车发出一声悠长、仿佛如释重负的汽笛,缓缓滑入巴黎东站那宏伟的玻璃顶棚之下时,车厢内响起一片混杂着解脱和兴奋的骚动。清晨七点左右的站台,已经是一片熙攘。
巨大的空间感首先攫住了艾琳。高耸的、由钢铁和玻璃构成的拱形顶棚,投下清冷而明亮的光线,与圣尼古拉村低矮、昏暗、随时可能被炮火掀翻的屋顶形成了天壤之别。
站台上人潮涌动,声音嘈杂却带着一种都会特有的秩序感。这里没有前线那种压抑的寂静或突然爆发的轰鸣,只有持续不断的、属于生活的嗡嗡声——脚步声、谈话声、小推车的轮子声、火车头的喘息声。
她和其他的士兵们,像溪流中的泥沙,被卷下车厢,汇入站台的人流。立刻,他们这一小群穿着肮脏破旧军装、面色憔悴、身上带着硝烟和战壕气息的人,就显得格格不入。
一位穿着洁白袍子的红十字会志愿者,脸上带着温暖而略带怜悯的微笑,端着一个放着简易陶杯的托盘迎了上来。“早安,士兵。喝杯热咖啡吧,欢迎来到巴黎。”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像夜莺的啼鸣。
她将一杯冒着微弱热气的咖啡递给艾琳。艾琳愣了一下,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接过,指尖触碰到陶杯的温暖。“谢谢。”她低声道,声音沙哑得自己都感到陌生。
志愿者看到她苍白憔悴的面容,以及她下意识用手护住腰侧的动作,眼神中的同情更加深了。“愿上帝保佑你,孩子。”她轻声说了一句,然后转向下一个士兵。
艾琳捧着那杯咖啡,却没有喝。她看着志愿者离开的背影,又看向周围。那些与他们一同下车的平民旅客,衣着光鲜——男士们穿着剪裁合体的大衣,戴着呢帽;女士们穿着及踝的长裙,外套修身,帽子上装饰着羽毛或绢花。
他们步履轻快,谈笑风生,与她身上这件沾满泥点、边缘磨损、散发着汗味和火药味的军装形成了残酷的对比。她感觉自己不像一个归来的保卫者,更像一个不小心闯入文明宴会的、来自蛮荒之地的闯入者。
她注意到,周围其他一同下来的士兵,也大多显得有些拘谨,手脚不知该往哪里放,与周围流畅的环境格格不入。
这种无处不在的“差异感”,在她离开车站,走向蒙马特区的路上,变得更加尖锐,演变成一场无声的、却让她无所适从的荒诞剧。
清晨的巴黎街道,正在苏醒。阳光艰难地穿透冬日的薄雾,洒在古老的建筑立面上。空气中弥漫着与沙托丹枢纽站相似、却更加浓郁纯粹的“文明”气息——新鲜烘焙咖啡豆的焦香、刚出炉的面包的麦香、街头花贩摊位上早春花朵的淡雅香气,甚至还夹杂着某家餐厅飘出的、融化黄油的浓郁奶香。
一些市民看到他们这一小队穿着军装的士兵,会停下脚步,郑重地脱下帽子致意。一位衣着优雅的老先生,甚至微微鞠躬。
几位年轻的女士,眼中带着混合了崇拜和怜悯的光芒,将几支用玻璃纸包着的康乃馨,塞到了走在艾琳前面的两个年轻士兵手里,轻声说着“感谢你们”。
士兵们黝黑的脸上泛起窘迫的红晕,笨拙地道谢,紧紧攥着那娇嫩的花朵,仿佛那是某种易碎的圣物。
这一切,本该让她感到温暖,感到被认可,感到牺牲的价值。
但艾琳只感到一种彻骨的寒意和疏离。
她看到路边咖啡馆的露天座位上,已经坐了些早起的顾客。他们面前摆着小巧的咖啡杯和羊角面包,悠闲地读着报纸,或与同伴低声谈笑。
那轻松的氛围,那专注于日常琐事的安然,与她记忆中士兵们蜷缩在掩体里、就着冷水啃食硬面包的景象,形成了无法逾越的鸿沟。
街上女性的穿着,也让她感到一种时空错乱。与她记忆中1913年离开时那种更加繁复、保守的裙装不同,她注意到不少女性的裙子似乎变短了些,露出了脚踝,线条也更加简洁、实用。这种变化细微,却明确地标示出时间的流逝和后方生活的演进。
直到她经过一家服装店的橱窗。
橱窗布置得精致,里面陈列着几套当季的女士时装。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张巨大的海报,上面画着一位身姿窈窕、面容冷艳的模特。
模特身上穿的,赫然是一件剪裁利落的、深蓝色的“军装风格”短上衣,搭配着一条长度及小腿的灰色百褶裙,头上还俏皮地戴着一顶类似军帽的小圆帽。海报上用花体字写着:“无畏风尚:前线精神,巴黎优雅。”
艾琳的脚步钉在了原地。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一战:凋零于冬下的鸢尾花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