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琳的手指拂过那些熟悉的布料。棉布的触感,羊毛的温暖……这些感觉她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了。在前线,布料只有粗糙的军装呢,僵硬而磨人。
她拿出一套干净的内衣,一件柔软的棉布衬衫,一条深色的裙子。然后她停顿了一下,目光落在衣柜角落里——那里,整齐地叠放着她曾经的几件衣服中颜色最鲜艳的一件:一件淡蓝色的衬衫,领口有精致的刺绣。那是索菲送给她的生日礼物,她只穿过几次,因为觉得颜色太过张扬。
现在,这件衬衫的颜色在她眼中,竟然显得有些刺眼。
她关上衣柜,开始脱衣服。
首先是那件厚重的军装外套。纽扣有些难解,她的手指因为寒冷和长期握枪而变得僵硬笨拙。
好不容易解开所有扣子,她把外套脱下来,随手搭在椅背上。布料沉甸甸的,沾满了前线的尘土。
然后是里面的毛衣和衬衫。一层层脱下,每脱下一层,她都感觉像是卸下了一部分战场的重量。直到最后,她身上只剩下贴身的内衣和那条肮脏的“红裤子”。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左腰。
那里,纱布已经被她自己在路上换过,现在用简单的绷带固定着。她小心翼翼地解开绷带,一层层揭开,最后露出了伤口。
伤口已经结痂了。暗红色的痂皮覆盖在原本应该是平滑皮肤的地方,边缘还有些红肿。形状不规则,像一个丑陋的烙印,记录着那只蝎尾狮毒刺的轨迹。
艾琳用手指轻轻触碰了一下,疼痛依然存在,但已经不再尖锐。是一种沉闷的、持续的痛,提醒着她那次遭遇,也提醒着她活下来了。
她曾经见过太多没有结痂机会的伤口——那些伤口只会溃烂、感染,最终带走生命。她能活下来,伤口能结痂,这本身就是一种奢侈。
“至少我活下来了。”她对着镜子里的自己轻声说,“至少我还能见到索菲。”
这就够了。在经历过她所经历的一切后,这就已经足够了。
她终于开始脱那条裤子。裤腰的纽扣和搭扣都很紧,她不得不稍微用力。当裤子从腿上滑落时,露出了下面苍白瘦削的双腿——腿上也有一些小的伤疤和淤青,都是在战场上留下的。
她拎起那条裤子,仔细端详。
原本应该是鲜艳的红色,但现在几乎完全被泥灰覆盖。这不是偶然弄脏的,而是有意的伪装。
她记得很清楚,在马恩河时,他们就已经开始着手弄脏这条裤子,在新兵来时,他们也告诉那些新兵们:把你们的红裤子弄脏。越脏越好。在战场上,鲜艳的颜色就是靶子。
从那以后,她和许多士兵一样,故意在泥地里打滚,用泥土和灰尘涂抹裤子,直到那刺眼的红色被掩盖。
这是一件小事,但也是一个标志——标志着他们从新兵变成了知道如何在战场上生存的老兵,标志着他们接受了战争的真实规则。
她把脏裤子卷起来,塞进角落的一个篮子里——那是专门放待洗衣物的篮子。然后她穿上干净的裙子,拿起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和毛巾,走向浴室。
浴室很小,只有一个木质浴缸、一个洗手池和一个简陋的加热器。但现在,对艾琳来说,这间小小的浴室不啻于天堂。
艾琳扭开水龙头,让热水流出,热气蒸腾上来,在镜子上蒙了一层白雾。
艾琳站在浴缸边,盯着那荡漾的热水看了很久。在前线,热水是奢侈品中的奢侈品。大多数时候,他们只能用冰冷的溪水随便擦洗,或者干脆不洗。
在圣尼古拉村“休整”时,他们曾经轮流用一个大铁锅烧水,每人只能分到一小盆温水,还要抓紧时间,因为后面还有人等着。
而现在,这里有整整一浴缸的热水,只属于她一个人。
她慢慢踏入水中。
温度恰到好处——足够热,能驱散深入骨髓的寒冷,但又不会烫伤皮肤。当热水漫过脚踝、小腿、膝盖,最终包裹住她的整个身体时,她忍不住发出一声长长的、几乎是呜咽的叹息。
这是身体的本能反应。肌肉放松了,紧绷的神经似乎也稍微松弛了一些。她慢慢坐下去,让热水一直淹没到肩膀,然后闭上眼睛。
这一刻,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巴黎街头的喧嚣,面包店楼下的动静,记忆中炮火的轰鸣,伤员的呻吟……一切都远去了。
只有热水的包裹,只有薰衣草的香气,只有这难得的、彻底的宁静。
她的思绪开始飘散。
有那么一瞬间——非常短暂的一瞬间——她几乎要相信了。相信战争只是一场漫长而可怕的噩梦,而现在,梦醒了。
她回到了她的面包店,她的阁楼,她的索菲身边。一切都将回到从前,回到1914年8月之前的那个夏天,回到那些充满阳光、面包香气和书本的日子。
但她知道这不是真的。
她的手无意识地抚摸着腰间的伤疤。那粗糙的痂皮是真实的。行李箱里那件脏军装是真实的。口袋里那张有效期只有六天的休假批文是真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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