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嘶哑的嗓音在风雨声中格外瘆人,带着一种自我献祭般的狂热。
我看着他,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这帮人,总把一些自己都搞不明白的大词挂在嘴边。
“焚于烈焰?”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那你告诉我,谁是天?”
死士猛地一僵,眼中的狂热凝固了。
“是牌位上那个死了几百年、连脸都记不清的祖宗,是天?”
“还是让你们吃饱饭,给你们发军饷,让你们的婆娘孩子有安稳日子过的陛下,是天?”
我直起身,不再看他,转向一旁脸色发白的轲生和墨鸢。
“卸了他的下巴,省得他咬舌头。腿上的伤口处理一下,别让他死了。明天还有用。”
说完,我径直走回案几边,重新点燃了那盏油灯。
豆大的火苗跳动着,映出我平静的脸。
外面风雨依旧
第二天,雨停了,天色却依旧阴沉。
钦差的车驾是在辰时三刻抵达玉门关十里外的长亭的。
我没有让李承泽组织百姓夹道欢迎,也没搞什么仪仗队。
就我和轲生、墨鸢、柳媖四个人,静静地等在那里。
李承泽他们都在关城里,守着岗位。这是规矩。
远远的,一队玄色骑兵护卫着一辆宽大的驷马安车,缓缓驶来。
车驾停稳,一名身穿朱红色朝服、须发微白的老臣,在侍从的搀扶下走了下来。
他应该就是中车府令赵高了。
我虽未见过,但那双在眼皮底下微微转动的眼睛,透着一股让人不舒服的精明。
他身边还跟着个年轻的文书,捧着竹简,低眉顺眼,却在用眼角飞快地打量着我们。
赵高的目光在我身上一扫,眉头立刻就拧了起来。
我没穿朝廷命妇该穿的翟衣,甚至连正经的官服都没有。
身上就是一件普普通通的麻布深衣,洗得有些发白,唯一的装饰,就是胸口用黑线绣的一片小小的星辰图。
那是书院孩子们的标志。
“赤壤君,”赵高开口了,嗓音有些尖细,透着久居宫中的阴柔,“面见钦差,为何不着朝服?这是藐视君上,还是不将咸阳的法度放在眼里?”
他身后那文书已经提起笔,准备记录了。
好一招下马威。
我没接他的话,而是向前一步,对着他深深一揖,礼数周全。
“臣姜月见,并非在此迎驾。”
赵高愣了一下,脸上的怒意更盛了。
我直起身,抢在他发作前继续说道:“臣是来请旨的。”
“昨晚,关押在城南大营的降卒里,又有三个人自尽了。不是怕死,是他们从外面听了些风言风语,说什么‘复辟纯血’的大业完了,他们成了叛徒,没脸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我看着赵高,也看着他身后那个奋笔疾书的文书,把话说得又慢又清楚。
“臣想不明白。我大秦以法立国,什么时候开始讲究血统纯不纯了?臣就想问问钦差大人,也想请您回去问问陛下,这天底下的祖宗,到底是要他们的子孙后代跪在牌位前磕头烧香,一辈子守着几亩薄田?还是要他们站直了腰杆,拿起刀枪,去给大秦开疆拓土,挣一个光宗耀祖的前程?”
话音落下,长亭内外一片死寂,只剩下风吹过亭角的呜呜声。
赵高的嘴唇动了动,那句到了嘴边的斥责硬生生咽了回去。
他能说祖宗不重要吗?
不能。
他敢说开疆拓土不重要吗?
更不敢。
我这一问,直接把他的个人发难,变成了国策路线的讨论。
他一个宦官,不敢接这个话。
他身后的那个文书,手里的笔顿在半空,抬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充满了惊异。
然后,他低下头,飞快地将我刚才的话一字不落地记了下来。
赵高深深地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复杂极了,有恼怒,有审视,最后化为一声意味不明的冷哼。
他一甩袖子,绕过我,径直上了车。
“进城。”
晚上,我在郡守府设宴。
说是宴,其实就是几样本地的家常菜,一壶马奶酒。
赵高显然没什么胃口,筷子动都没动一下。
酒过三巡,我站起身。
“钦差大人远道而来,一路辛苦。臣在城中也没什么好东西招待,不如,请大人随我去看一样‘真相’,如何?”
赵高眯起眼睛,没说话,算是默许了。
我领着他,没有去金碧辉煌的歌舞坊,而是穿过几条泥泞的小巷,来到了城西那片废弃的马厩。
外面看起来破破烂烂,臭气熏天。
赵高的随从已经露出了嫌恶的神色。
可当我们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时,里面的景象,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几十盏油灯将马厩里照得亮如白昼。
臭味早就被石灰和干草的气味取代。
一百多个少年,从七八岁到十五六岁不等,正围着一个个用马槽改造的桌子,热火朝天地讨论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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