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的周廷玉,被乳母抱在怀里,站在稍远些的廊下。他安静得出奇,那双属于婴儿的、乌溜溜的眼睛,却深邃得不像话,静静地看着灵堂内的一切。
‘南京……金川门应该已经开了吧?朱棣进城了……’ 他意识深处,那个成熟的灵魂正在冷静地分析着千里之外的剧变。‘历史的车轮,果然没有偏差。只是,代价……’ 他的目光掠过那两具棺椁,心头涌起复杂的情绪。对刘伯温和周起杰,他有感激,有因他们的牺牲而获救的愧疚,更有一种超越血缘的、对“先驱者”的敬仰。是他们,用生命为周家,或许也为这片土地,争得了一线生机,并将那枚至关重要的古玉,送到了他的手中。
胸前的古玉贴着肌肤,传来温润的暖意,一丝丝清凉与温和的气息不断渗入他幼小的身体,滋养着经脉,同时也隐隐压制着血脉深处那股因外界杀戮和死亡气息而有些躁动的阴冷力量——那是相柳之血的残余。
三日后,刘琏、刘璟兄弟带着家眷,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们扑倒在刘伯温的棺椁前,放声痛哭。刘琏之妻富氏、刘璟之妻陈氏亦是悲声不已,她们搀扶着几乎昏厥的刘瑜,女眷们的哭声汇成一片,更添凄惶。
停灵七日,依古礼,也是等待可能(但渺茫)的朝廷使者。然而,此刻的金陵城正经历着翻天覆地的权力洗牌,谁还会记得远在西南的镇南侯。所谓的朝廷恩旨,终究还是没有到来。
这七日,小龙塘却并未因朝廷的忽视而冷清。黔西北各族百姓,闻讯后自发前来吊唁。从永宁、水西、水东,甚至更远的乌蒙山区,苗、彝、布依、仡佬……各族头人、长老,普通山民,络绎不绝。他们带着微薄的祭品——一只鸡、一篮蛋、几束山花,更多的是满面的悲戚与真诚的泪水。
周起杰镇守西南,虽手段强硬,但处事相对公允,保境安民,开通商路,兴办蒙学,在民间威望素着。而青阳子刘伯温,虽深居简出,但其医术、卜算,常惠及乡里,在百姓心中已是半仙般的存在。他们的双双罹难,在黔地百姓看来,不啻于天塌地陷。
灵堂外,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群。呜咽声、苗族妇女悠扬悲切的哭丧调、彝族毕摩低沉的诵经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幅悲壮而原始的挽歌图卷。这自发而来的民意,比任何朝廷的褒奖敕令,都更能彰显周家在西南的根基之深。
第七日,下葬之期。
清晨,天色灰蒙,似有天雨之意。灵堂内,举行了最后的家祭。
刘琏一身孝服,走到灵前,面向刘伯温的棺椁,以及周家众人、各族代表,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激荡的心情,展开了手中一卷素帛。
“父亲遗命!” 他的声音沉痛而清晰,回荡在寂静的灵堂中,“吾刘氏血脉,自琏、璟辈始,自此扎根黔地,与周氏一门休戚与共,守望此山河黎庶!此乃吾家存续之根基,亦不负吾半生心血所系!凡我子孙,当谨记勿忘!”
话语掷地有声,如同烙印,刻入在场每一个刘、周两家人的心中。这是刘伯温用生命为家族选择的未来——远离中枢漩涡,深耕西南边陲。
接着,刘琏开始宣读刘伯温生前亲撰的祭文。文辞古奥,意蕴深长,字字泣血,追述其一生抱负、无奈假死、远遁黔地、殚精竭虑直至最后以身化玉、封镇星枢的壮烈与深沉的悲怆:
“维大明建文四年,岁次壬午,六月庚辰朔,越十有三日壬辰。不孝男琏、璟,谨以清酌时馐,致祭于显考青田刘公伯温先生之灵前曰:呜呼!昊穹垂象,紫微晦暗而荧惑守心;坤轴倾危,螭吻躁动而山河欲裂……儿等不肖,星夜兼程,终见慈颜,然已是幽明永隔!亲奉衣冠,葬父于黔山颔珠之阳,北望故园,魂断南荒!椎心泣血,痛何如哉!……”
祭文如一幅恢弘又悲凉的画卷,在众人面前徐徐展开:青年刘基的意气风发,辅佐朱元璋定鼎天下的运筹帷幄,功成身退后的如履薄冰,假死脱身的金蝉脱壳,远遁黔山的隐忍布局,直至最后为镇魔而魂飞魄散、融入古玉的决绝…… 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无尽的遗憾、悲愤、无奈与超越个人生死的宏大关怀。
灵堂内,哭声再次响起,就连那些前来吊唁的各族头人,也无不为之动容,面露敬仰与悲戚。周必贤紧握的双拳,指甲深深掐入了掌心,渗出血丝。周廷玉在乳母怀中,静静地“听”着,他虽不能完全理解古文深意,但那字里行间蕴含的悲壮与牺牲精神,却与他灵魂深处的某些记忆碎片产生了共鸣。胸前的古玉,似乎也微微发热,仿佛回应着这祭文中的召唤。
“……父本可远遁,逍遥世外;然念黔黎百万,周氏一门,乃决然入死地,奋身镇狂澜!引北斗星辉,铸炼魔之基;聚毕生精元,化归墟之印!……终以残躯化碧,融星玉而镇地脉;英魂归墟,托螭佩以佑儿孙!功成身殒,星坠黔山!呜呼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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