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文最后,刘琏的声音已带哽咽:“……遗训谆谆,扎根黔土;血脉绵绵,永固边陲。魂兮魄兮,乘彼黔山白云,归瞰故园松楸;灵兮爽兮,驭此禄水清波,长护滇黔生民!伏惟尚飨!”
读毕,刘琏已是泪流满面,将手中祭文就着长明灯点燃,灰烬袅袅,升腾而起,仿佛将这份悲壮与嘱托,送达了另一个世界。
送葬的队伍出发了。
两具棺椁由三十二名精壮士卒抬起,缓缓驶出镇南侯府。周必贤扶柩而行,刘琏、刘璟紧随其后,女眷们乘坐素车,哭声震天。队伍之后,是自发跟随的各族百姓,浩浩荡荡,绵延数里,如同一条白色的河流,沉默而悲伤地流向葬仙山。
周家墓园,坐落于葬仙山麓一处名为“虎踞坪”的阳坡之上。此地正是当年刘伯温(青阳子)踏遍黔山万水,为周氏选定的家族长眠之地——后世周家寨后面的茅草坡,林筱黛父母坟茔附近,那只白狐引领前世的周廷玉找到古玉的无字碑墓,正是刘伯温真实的衣冠冢所在,此为后话。
虎踞坪,背靠雄浑苍莽的葬仙山主峰,如巨龙盘踞,气势磅礴;前揽开阔平野,禄水河如一条玉带蜿蜒而过,视野极佳。左右各有山峦环抱,如青龙白虎守卫;对面远处,大旗山形如展开的旌旗,是为绝佳的案山。整个格局藏风聚气,纳山水灵秀,正是“颔珠”之位,寓意家族福泽绵长,英灵永驻。
墓穴早已按要求挖好,比邻而设,象征着两位逝者生前紧密的关系,死后亦将共同守护这片他们付出生命代价的土地。
下葬的仪式庄重而简洁。没有朝廷天使的喧哗,只有家人与乡邻最真挚的哀悼。棺椁缓缓落入墓穴,泥土一点点覆盖上去,最终垒起两座新坟。
周必贤跪在父亲坟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额头沾上湿润的泥土。他没有说话,所有的誓言、痛苦、责任,都融入了这沉默的叩首之中。他在心里发誓,必不辜负父亲的期望,守住这份家业,查清幕后黑手,让逝者安息。
刘琏、刘璟则在刘伯温墓前长跪不起,富氏、陈氏在一旁低声啜泣。刘瑜和奢香相互搀扶着,望着那崭新的坟冢,泪水再次模糊了视线。周必畅,这个曾被指婚给朱允炆、性格刚烈的少女,此刻也哭成了泪人,她失去了最疼爱她的父亲和最敬仰的外公。
周廷玉被乳母抱着,站在稍远处。他看着那两座新坟,心中五味杂陈。‘虎踞坪……无字碑……原来因果早在这里埋下。’ 他能感觉到,此地的地脉气息因这两位强者的葬入,而变得更加沉凝、稳固。他们的牺牲,似乎真的化为了某种守护力量,融入了这片山川。暮色渐起,天空飘起了细密的雨丝,仿佛苍天也在为这两位人杰垂泪。吊唁的人群开始陆续散去,最终,墓园里只剩下周家核心的几人,以及一些负责填土修葺的家丁。
周必贤依旧跪在坟前,一动不动,如同化作了石像。刘瑜走过去,将一件披风轻轻搭在他的肩上,低声道:“贤儿,节哀……周家,以后要靠你了。”
周廷玉伏在乳母肩头,最后望了一眼那雨幕中的坟冢,以及更远处苍茫的葬仙山。
他的目光,越过时空,仿佛看到了未来那个引领他找到古玉的无字碑,看到了那只神秘的白狐,也看到了自己将要面对的,更加复杂而艰难的命运。
就在这极致的寂静与哀伤弥漫之际,一道几乎完全融入夜色的灰影,如同秋日最后一片落叶,悄无声息地飘落在青阳子那座新起的、无字碑的衣冠冢前。铁冠道人张中,须发如雪,一身洗得发白的陈旧灰布道袍在带着凉意的山风中微微拂动。他静静凝视着那块光洁如镜、未着一字的青石碑,仿佛要看透那石质背后的千古沧桑。良久,一声沉重悠长、仿佛承载了无尽岁月重量的叹息,从他干涩的唇间逸出,消散在夜风里。
“痴儿啊……”他低声自语,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你算尽天机,窥破星轨,以身入局,将这黔地山河、周氏血脉与那枢盘气运死死捆缚一处,是福是祸?是苍生之幸,抑或是逆天强求?千年之局,你落子无悔,然这因果之重……又该由何人承负?”枯瘦如古松枝的手指,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轻轻抚过冰冷光滑的碑石。指尖传来的凉意,似乎还能勾起百年前青田山中,那个聪慧绝伦的少年与他推演紫微斗数、纵论天下大势时,那意气风发、指点江山的灼灼目光。如今,星辰陨落,白玉化尘,只余这方倔强指向苍穹的无字之碑,沉默地对着黔山的冷月清风。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七星大罗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