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言无忌,却像一根温柔又精准的针,轻轻刺中了宝庆心中最柔软、也最隐秘的角落。离开这禁锢重重、规矩森严的宫廷,去一个全新的、据说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或许……真的会不一样?哪怕那是一场彻头彻尾的政治婚姻,哪怕前路布满了未知的荆棘与陷阱。
“希望,是暗夜里唯一的光,哪怕再微弱,也足以支撑人走下去。” 她轻轻捏了捏朱玉宁粉嫩的小脸,露出一丝这些天来最为真诚的、带着些许憧憬的微笑,“或许吧,但愿那里……真的能天高云阔,让我喘一口气。”
这时,掌事宫女蕊初,端着一个锦盘,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蕊初约莫二十出头,容貌清秀,不算绝色,但举止沉稳大气,眼神清澈而坚定,透着一种超越年龄的干练。她恭敬地向宝庆行礼:“殿下,嫁妆都已清点完毕,装箱待运。皇后娘娘特意吩咐,将那套御医院配制的抗瘴药材和那副金丝软甲单独装箱,务必随身携带,以备不时之需。”
宝庆看着蕊初,知道这是皇兄和皇嫂安排在她身边最得力、也最信任的人,既是助手,也是耳目,甚至可能是……关键时刻的裁决者。她点了点头,语气平和:“有劳蕊初姑娘了。”
蕊初不卑不亢,声音平稳如水:“此乃奴婢分内之事。此去西南,路途遥远,环境迥异,奴婢定当尽心竭力,服侍殿下,确保殿下周全。”她话语平静,却带着一种让人安心的、可靠的力量。
宝庆看着蕊初,又看了看身边依偎着她、给予她一丝莫名温暖与慰藉的小侄女朱玉宁,心中百感交集。前路漫漫,吉凶未卜,她能依靠的,除了这身不由己的尊贵身份,或许,就只有身边这些同样身不由己的人了。
时间在紧张的筹备与各怀心思中飞逝,转眼到了三月。
毕节卫城内,紧邻禄国公府的驸马府(即公主府)正在加紧营建。规制参照亲王府减半,但更注重实用和防御,灰黑色的墙体显得格外厚重,前殿设朝房可供处理事务,后殿为寝宫,两侧还修建了兵卫营房,府内开凿了深井,修建了地下粮仓和武库,与其说是府邸,不如说是一座功能齐全的小型堡垒,无声地彰显着主人复杂而微妙的处境。
陈墨在京中办完各项繁琐礼仪,带着周必贤的印信和西南几位主要土司(如水西、永宁、水东等)进献的丰厚贺礼,与从贵州都司抽调的五百名神情精悍、军容整肃的迎亲精锐汇合,提前出发,前往湖广辰州府等候与送亲队伍汇合。
三月廿八,黎明。金陵皇宫,奉先殿内烛火通明,庄严肃穆。
宝庆公主朱清月身着那身沉重无比的翟衣,在女官司仪官的引导下,于太祖朱元璋的神位前,虔诚地行四拜礼。女官朗声宣读告文,声音在空旷高大、萦绕着香火气息的大殿内回荡,带着一种仪式特有的、近乎冷酷的肃穆与苍凉:“臣妹清月,今适禄国公周必贤,谨告列祖列宗……”
随后,她至乾清宫向皇兄朱棣与皇嫂徐皇后辞行。朱棣赐下御笔亲书的“恭慎持家,绥靖边疆”八字匾额,徐皇后则亲手为她戴上一条嵌着东珠的珍贵抹额,并再次叮嘱那副贴身软甲的重要性,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与关切:“此去路远,山高水长,万事小心,这软甲……务必贴身穿着,聊以防身。”
午时正,阳光刺破云层,吉时已到。宝庆公主最后望了一眼这生活了十八年的、金碧辉煌却倍感压抑的宫墙,深吸一口气,在蕊初的搀扶下,登上了那辆象征着无比尊荣、也承载着无尽使命的九龙凤辇。
庞大的送亲队伍自正阳门缓缓而出,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巨蟒,踏上了南下的漫漫长路。礼部侍郎为正使,锦衣卫千户赵诚率数百缇骑精锐前后护卫,三千禁军甲胄鲜明,旌旗遮天蔽日,仪仗煊赫,鼓乐喧天,引得京城百姓万人空巷,围观这难得一见的皇家盛况。队伍所过州府,地方官员皆需率僚属出城迎送,供应粮草,不敢有丝毫怠慢。
队伍迤逦前行,穿过中原腹地的滚滚麦浪,进入湖广的连绵丘陵。而在辰州府,陈墨早已率领五百迎亲精锐等候多时。双方汇合,禁军与边军进行了正式的、一丝不苟的护卫权交接仪式。陈墨代表驸马周必贤,向公主凤辇行隆重的迎亲礼,郑重地献上了象征忠贞不渝的“奠雁”——一对洁白温顺的大雁。
凤辇内的宝庆公主,隔着细密的珍珠帘幕,看着外面与金陵截然不同的、开始呈现出蛮荒与生机并存景象的陌生环境,以及那些皮肤黝黑、神情精悍、带着边地特有野性与肃杀之气的西南边军,心中五味杂陈。她知道,属于自己的、无法预知吉凶的新生活,即将在这片充满神秘、传说与未知的土地上正式开始。她的手,不自觉地紧紧抚上了怀中那副贴身藏着的、冰凉的金丝软甲,仿佛那是她此刻唯一的凭依。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的毕节卫禄国公府内,周必贤已脱下常服,换上了冰冷的戎装。校场上,旌旗猎猎,刀枪如林,一队队士兵正在紧张操练,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钢铁的气息。南征安南的战鼓,尚未正式擂响,但那肃杀的氛围已笼罩四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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