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武三十年的秋意,沉甸甸地压在金陵城头,渗入宫墙的每一道缝隙。谨身殿西暖阁里,龙涎香燃得再旺,也驱不散那股子从龙榻深处弥漫出来的衰朽与药石混杂的气味。朱元璋斜倚在厚重的明黄锦褥上,嶙峋的骨架仿佛随时会刺破那层明黄的绸缎。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毫无预兆地袭来,枯瘦的身躯剧烈地抽搐,如同风中残烛。他猛地向前一倾,“哇”地一声,一口浓稠暗红的血块喷溅在王景弘慌忙递上来的细绢上,洇开一片刺目的污迹。
“陛下!陛下息怒!” 王景弘的声音尖利得变了调,捧着那方染血的细绢,手抖得不成样子。
朱元璋喉咙里“嗬嗬”作响,像破风箱艰难地拉扯,枯枝般的手指死死抠住紫檀木的榻沿,青筋根根暴起,几乎要嵌进那坚硬的木头里。“药…”他艰难地挤出这个字,浑浊的眼珠死死盯住王景弘,“…丹…那…丹!”
王景弘连滚爬爬扑向墙角的紫檀嵌螺钿药柜,哆嗦着手指,好半天才拨开那精巧的铜锁簧片。他哆嗦着捧出一个明黄锦缎裹着的小匣,打开,里面孤零零地躺着半粒龙眼大小的丸药。赤红如血,表面却泛着一层冷硬的金属光泽,一股辛辣刺鼻的焦糊味混着淡淡的硫磺气息瞬间在暖阁里弥漫开来。
这半年来,皇爷的身子骨,就像这洪武朝的根基,外头看着煌煌赫赫,里头早被不知名的虫蚁蛀空了。自去年深秋那场突如其来的“热症”,烧得整个金陵城都笼罩在帝星将陨的恐慌里,太医院那帮国手们束手无策,院判王珪的顶戴花翎连着几个倒霉太医的脑袋都差点落地。就在这山穷水尽之时,一个蓬头垢面、赤着双足、形如乞丐的疯癫僧人,竟如鬼魅般穿过了层层森严的宫禁,直闯到谨身殿的丹墀之下,口称奉“天眼尊者”与“周颠仙人”法旨,特来献药救驾。三粒鸽血般赤红、异香扑鼻的丹丸。朱元璋已是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横竖一搏,咬牙服下。奇的是,不过一夜光景,那缠身月余、令举朝惊怖的高热竟如潮水般退去。龙榻上那个枯槁的老人,奇迹般地又喘上了一口气。
如今,这“神丹”只剩下最后的半粒。王景弘用银刀小心地刮下一点粉末,混入温热的参汤里,战战兢兢地喂朱元璋服下。过了好半晌,那骇人的呛咳才渐渐平息下去,皇帝枯黄如败叶的脸上浮起一层病态的潮红,眼神却依旧浑浊涣散。
“皇爷,药…药只剩这半粒了,吃完,就…就没了!”王景弘跪在榻前,声音带着哭腔。
“人…人呢?”朱元璋的声音嘶哑干涩,每个字都像是砂轮磨过喉咙,“献药的…那神僧…还有能炼这金丹的…真人…”
王景弘额头的冷汗涔涔而下:“陛下!那…那神僧他…当天放下药就走了!奴才…奴才该死!没…没拦住!”
朱元璋没有理会王景弘的哭诉,枯槁的手指猛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褥,骨节因为用力而发出轻微的“咯咯”声。方才那点劫后余生的茫然迅速褪去,一股病态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渴望与贪婪,在他浑浊的眼底疯狂燃烧起来!
“寻…”他竟猛地撑起上半身,那枯瘦的身体里爆发出垂死野兽般的凶悍力量,嘶哑的咆哮在暖阁梁柱间撞出令人心悸的回响,“给朕寻!寻那炼丹的真人来!寻那周颠仙!寻天眼尊者!寻能炼长生金丹的真人!天涯海角,给朕寻来——!”
皇帝的咆哮如同投入死水潭的石子,激起滔天巨浪。寻访“有道真人”、“通玄方士”的诏令,如同插翅的飞檄,从金陵宫阙疾射向大明帝国的每一个角落。沉寂的道观丹房重新燃起熊熊炉火,隐逸深山的术士被地方官“礼请”出山,市井巷陌更是如雨后春笋般冒出无数自称能点石成金、炼就长生仙丹的“奇人异士”。
在这股狂潮的浪尖上,一个名字被层层筛选、捧上了御案——刘渊然。
此人并非无名之辈。他出身江西赣地,幼入道门,师从龙虎山高道,精研符箓丹鼎之术,在赣鄱道流中素有清誉。只是性情孤介,不喜攀附权贵,故而名声不显于庙堂。此番皇帝求贤若渴,地方官吏不敢怠慢,几经周折寻访,终将此“有道全真”请至金陵。
入宫觐见那日,朱元璋强撑病体于谨身殿西暖阁召见。刘渊然一身半旧的青布道袍,洗得发白,面容清癯,三缕长须飘洒胸前,眼神澄澈如古井无波,步履从容不迫,自有一股与这喧嚣宫禁格格不入的出尘之气。与那些被天子威严震慑得战战兢兢或刻意谄媚献宝的方士截然不同。
“听闻真人精于丹鼎铅汞之术?”朱元璋斜倚软榻,声音依旧嘶哑,但眼中那病态的火焰毫不掩饰。
刘渊然神色平静,打了个稽首:“回禀陛下,贫道于铅汞化合、火候抽添之道,略知皮毛。然丹道之本,在于性命双修,外丹不过引子,内炼方是正途。长生久视,非金石可强求。” 话语平和,却字字如针,隐含规劝。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七星大罗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