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定城下那场惨败的腥风血雨尚未散尽,建文帝朱允炆的怒火已烧穿了谨身殿的琉璃瓦。龙案被拍得震天响,奏章散落一地。
“耿炳文!耿炳文误朕!” 朱允炆脸色铁青,双目赤红,声音因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扭曲,“三十万大军!三十万啊!竟被朱棣那逆贼打得一败涂地!损兵折将,颜面扫地!朕…朕要将他…将他…” 后面的话因气急攻心,噎在喉咙里。
“陛下息怒!保重龙体!” 黄子澄慌忙出列,额头冷汗涔涔,“耿老将军虽败,然真定城犹在,主力尚存!当务之急,是速遣良将接替,重整旗鼓,再图剿逆!”
“良将?良将在何处?!” 朱允炆猛地转头,目光如刀般扫过噤若寒蝉的满朝文武,最终钉在黄子澄脸上,“黄卿!你举荐的耿炳文!你告诉朕,还有何人可用?!”
黄子澄心头一凛,强自镇定,脑中飞快盘算。开国勋贵凋零殆尽,硕果仅存者要么老迈,要么远镇。他目光扫过武将班列,最终落在一个身姿挺拔、面容俊朗却带着几分轻浮之气的年轻将领身上——曹国公李景隆。此人乃开国名将李文忠之子,袭爵国公,身份尊贵,平素好谈兵事,以“知兵”自诩,又与自己交好,更重要的,他是坚定的“削藩派”…
“陛下!” 黄子澄深吸一口气,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推崇,“臣举荐曹国公李景隆!景隆公乃名将之后,家学渊源,韬略过人,更兼忠勇奋发,锐气正盛!值此危难之际,非此等少壮英才,不足以振奋三军,克复失地!且景隆公素与燕逆不睦,必能尽心竭力,为陛下除此心腹大患!”
“李景隆?” 朱允炆眼中闪过一丝犹疑。他并非不知李景隆纸上谈兵、好大喜功的名声。但环顾朝堂,勋贵子弟中,似乎也唯有此人身份够高,能勉强压住阵脚。更重要的是,黄子澄力荐!这位东宫旧臣、心腹谋主,总不会害他吧?病急乱投医的念头占了上风。
“好!” 朱允炆猛地一拍龙案,仿佛要将所有的不安和恐惧都压下去,“即授李景隆为征虏大将军,佩大将军印,赐尚方宝剑,节制天下兵马!统兵五十万!不,六十万!即刻北上,接替耿炳文,剿灭燕逆!告诉李景隆,朕…朕等着他的捷报!若再有失…提头来见!”
旨意如同冰雹,狠狠砸在朝堂之上,也砸在远在西南的黔地。
毕节卫,镇南侯府密室。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低气压。周起杰、刘瑜、奢香围坐,桌上摊着那份刚刚收到的、由周安密信转述的朝廷邸报:耿炳文真定惨败,李景隆挂帅,统兵六十万北上!
“李景隆?” 奢香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讥诮,“那个在开封抓周王时耀武扬威,实则志大才疏的膏粱子弟?让他统六十万大军去对付朱棣?朱允炆是嫌败得不够快,不够惨吗?” 她看向周起杰,眼中带着彝家女儿的锐利,“起杰,朝廷在北边吃了这么大的亏,损兵折将,下一步,定会变本加厉地从四方抽调兵粮!我们黔地,首当其冲!必贤还在他们手里扣着!”
刘瑜指尖冰凉,按着密信,声音带着深深的忧虑:“李景隆此人,眼高手低,好大喜功。他若在北边再败,朝廷为了挽回颜面,更会死死攥住我们西南这点力量不放!征调黔兵黔粮的圣旨,恐怕已经在路上了!”
周起杰沉默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桌面,发出笃笃的轻响。他年近五旬,鬓角霜色更深,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沉淀着岁月磨砺出的沉稳与狠辣。半晌,他缓缓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决断:
“朝廷要抽我们的血去填无底洞?没那么容易!既然他们认定北边在打仗,西南就该‘安分守己’、任其索取…那我们就让他们看看,什么叫‘内乱自困’!黔地,也‘乱’了!自顾不暇!”
他目光扫过奢香和刘瑜,语速不快,却字字如铁:“播州,思州,这两处,该动一动了。”
恰在此时,密室门被轻轻叩响。管家低声禀报:“侯爷,杨朝栋先生来了。”
“让他进来。” 周起杰眼中精光一闪。
杨朝栋步入密室,依旧是那副儒雅沉静的模样,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凝重与忧思。他躬身行礼后,直接切入主题:“侯爷,夫人。朝栋闻朝廷在北边大败,李景隆挂帅,深感忧虑。值此多事之秋,朝廷对西南的榨取必会加剧。为今之计…或许可让播州,显出几分‘不稳’之态?让朝廷觉得,此地尚需弹压,无暇他顾?” 他的提议,竟与周起杰的想法不谋而合!
周起杰眼中闪过一丝赞许:“杨先生所言,正合吾意!这‘不稳’,要乱得恰到好处!既要惊动朝廷,又不能真伤及播州根本,更不能让朝廷有借口派兵进驻!” 他转向侍立一旁的次子周必诚。周必诚已长成英挺的青年,眉宇间酷似其父,更多了几分年轻人的锐气。
“必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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