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元吉心领神会,出班躬身,声音清晰而沉稳:“陛下圣明。水东之地,犬牙交错,强委一人,恐再生枝节。臣以为,当分而治之。其一,水东原属播州宣慰司邻近之地,可划归播州杨晟管辖,以安其心,酬其平乱之功。其二,水东核心膏腴之地,与奢香水西相连,可并入水西宣慰司,使其屏障驿道西线。其三,”他顿了顿,声音略略提高,“原属云南都司所辖之普安卫,孤悬黔西南,距昆明遥远,呼应不便,反与贵州水西、永宁唇齿相依。为便于防务、畅通驿道,臣奏请,将普安卫改隶贵州都司,就近由水西奢香夫人协理戍守。”
他话音刚落,殿内便响起一片压抑的议论声。普安卫!那可是深入黔地、控扼滇黔通道的一颗钉子!沐晟在云南经营多年,普安卫虽名义上属云南都司,实则受其影响颇深。这一划,等于是硬生生从沐晟碗里挖走一大块肥肉!
朱棣仿佛没听见那些议论,目光又转向武臣班列:“水东虽平,然黔地土司众多,驿道绵长,都指挥使丁玉一人恐难兼顾。为固西南屏藩,朕意,增设贵州前卫、贵州后卫两卫所,统归贵州都司辖制。两卫指挥使一职……”他目光如电,扫过殿中,“由禄国公周必贤于其麾下得力将领中,择忠勇干练者,保举二人,报兵部堪核任命!”
此言一出,满殿皆静。增两卫!兵权!保举权!这哪里是善后,分明是给周家在黔地本就庞大的势力上,又狠狠加了两块沉甸甸的砝码!周必贤不仅地盘扩大了(通过其掌控的播州、水西),更名正言顺地获得了直接掌控两个新卫所的权力!
纪纲站在一旁,嘴角几不可察地抽动了一下。皇帝这手“借力打力”玩得炉火纯青。用周必贤的手拔掉碍事的宋家(削弱沐晟影响力),用宋家的地盘和普安卫喂饱奢香、杨晟(安抚土司,加强周系联盟),再用两个新卫所和保举权将周必贤更深地绑在朝廷(或者说他朱棣)的战车上,同时制衡沐晟。一石数鸟,帝王心术,深不可测。
“陛下圣裁!”夏元吉率先躬身,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知道,户部又要为这两个新卫所的粮饷、军械、筑城银钱拨算了。纪纲也立刻跟上:“陛下明鉴万里!如此措置,西南定安!”群臣山呼万岁,声音在宏伟的大殿中回荡。
圣旨抵达毕节禄国公府时,已是初夏。庭院里几株高大的山桃树,青涩的小果藏在浓密的枝叶间。周必贤在正堂香案前跪接圣旨,神情肃穆。当听到“增设贵州前卫、贵州后卫…由禄国公周必贤择麾下忠勇,保举指挥使二人…”时,他叩首谢恩的动作没有丝毫迟滞,唯有低垂的眼睫下,眸光如深潭般幽邃。
宣旨太监刚被恭敬地引去歇息,书房的门便紧紧关上。田震身体尚未大好,斜倚在软榻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亮得惊人。刘青亲自守着门口。奢香、周必诚、丁玉、李远、杨朝栋等核心人物齐聚一堂,气氛凝重中带着一丝激荡。
“普安卫归了水西?”奢香手指点着刚刚铺开的新制贵州舆图,指尖划过黔西南那片区域,声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沙哑,“陛下…这是把刀子递给我,让我顶在沐晟的腰眼上啊。”普安卫控扼滇黔门户,位置之重,不言而喻。
“是甜枣,也是火炭。”周必贤的声音平静无波,他拿起朱笔,在舆图上贵阳府以东、原水东宋氏的核心区域,沿着重安江画下一条清晰的墨线,“水东膏腴之地归你水西,播州得外围之地。”笔尖移动,在黔中腹地、贵阳府西北方向,沉稳地圈出两个点,“前卫驻此,后卫驻此。扼守驿道新枢,拱卫贵阳,遥应水西、播州。”
墨迹未干,冰凉而凝重。这两点落下,如同两枚铁钉,深深楔入了黔地的腹心,也楔入了未来西南的棋局。
“保举何人?”丁玉沉声问,这是关键。
周必贤搁下笔,目光扫过众人:“前卫指挥使,雷猛可任。他久在贵阳卫,熟悉黔中军务,勇猛善战,且曾押解重犯进京,面过圣,在兵部亦有印象。”贵阳卫指挥同知雷猛,是周起杰时代的老人,忠心可靠。
“后卫指挥使,”周必贤的目光落在沉稳的李远身上,“李远擢升。你原为镇远卫指挥使,此次筑路、协理思南军务,调度有方,沉稳多谋,堪当此任。”李远是清阳书院培养的苗裔新锐,代表着周家对本土人才的提拔,更易为朝廷接受。
无人有异议。雷猛资历战功足够;李远代表新锐与安抚苗疆,位置又相对靠内,皇帝和兵部那边更容易通过。
“沐晟此番,断一指(水东宋家),失一臂(普安卫),怕是痛入骨髓了。”杨朝栋(周必晟)叹道,语气复杂。播州得了水东外围土地,实力亦有增长,但他深知周家(包括他曾代表的播州)与沐晟的梁子,算是彻底结死了。
“痛?”周必贤走到窗边,推开半扇。院中山桃树枝叶在风中簌簌轻响,青果隐现。他望着北方金陵的方向,也仿佛望向西南那片层峦叠嶂后的云南,声音低沉,却带着千钧之力,“这棋,才到中盘。他沐晟痛不痛,都得接着下。我们,也一样。”
书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初夏微热的风,带着山野草木的气息,穿过洞开的窗户,吹动着舆图上那未干的墨迹,也吹动着每个人心头沉甸甸的思绪。新的疆域划定了,新的卫所设立了,新的权力分配完成了,但所有人都知道,黔地上空那无形的硝烟,远未散去。纪纲的报复、沐晟的怨毒、朝廷的制衡、土司间的暗流…一切都如同这夏日里积聚的云,沉甸甸地压在西南的群山之上,等待着下一次雷霆的迸发。
夜渐深,国公府归于沉寂。唯有书房一盏孤灯长明,映照着墙上那幅墨迹淋漓的新制贵州舆图。冰冷的线条分割着土地,也勾勒着权力与鲜血浇灌的未来。西南的棋枰上,落子声远未停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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