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海沉浮数十载,观星望气,推衍阴阳,终觉庙堂倾轧,非吾心之所向。假死匿踪,非为苟全,实乃挣脱樊笼,求一自在之身,活成心中所想模样。此中抉择之艰,取舍之痛,陛下今日之境遇,感同身受否?臣夜观天象,推衍国运,非止一次。紫微晦暗,帝星西移,荧惑守心,非吉兆也。天命流转,浩浩汤汤,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陛下承太祖之泽,本有鼎革之机,然时也?运也?命也?臣反复推演,星图昭昭,天命确然……已不在陛下之身!臣更以蓍草布卦,辅以地脉微察,算得陛下终有龙困浅滩之日,必辗转至黔西北周氏门庭,寻吾婿必贤。此非神鬼莫测,实乃黔中乃陛下流亡路径上,唯一尚存忠厚根基、或可托付之地。然,正因其忠厚,反成其致命之渊薮!
陛下,周家世代忠耿,必贤尤甚。侠义为怀,重诺守信。陛下若以君臣大义相挟,以复辟宏图相诱,以情以理相求,以必贤之性情,恐……万难推拒!然,此诺若成,非陛下之幸,实乃黔中数十万生灵之浩劫!亦是天下苍生重陷血海之开端!燕藩铁骑已固江山,爪牙遍布宇内。黔中一隅,纵有山川之险,民心之附,然兵甲钱粮几何?可挡雷霆一击否?一旦事泄,兵锋所指,玉石俱焚!青阳书院化为焦土,苗彝村寨尽成齑粉!周家满门忠烈之名,亦将因陛下之执念,堕入万劫不复之深渊!此皆臣所预见,字字血泪,绝非虚言恫吓!陛下,前尘已逝,龙袍成烬。强求不可得,反累无辜。臣刘基,假死以全己身,亦望陛下……效此‘假死’之策!斩断前缘,隐姓埋名于黔山深处。周家可护陛下周全,保衣食无忧,许一布衣耕读之宁静。此非苟且,实乃大智慧,大解脱!亦是对追随陛下颠沛流离之忠臣义仆(若尚存),最大之保全!
言尽于此,肺腑具陈。是执迷不悟,引颈就戮,累及万千?抑或悬崖勒马,择生而隐,保全忠义?伏惟陛下……慎之!再慎之!
臣 刘基 绝笔”
字字句句,清晰无比地预言了他四年的流亡路,直至踏入这禄国公府!朱允炆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原来如此!难怪当年太祖爷爷指婚周必畅,周家百般推诿!刘伯温早已算定他朱允炆有今日之劫,周家岂肯将女儿送入这必死之局?
绢帛的最后,是刘基那枚鲜红的“青田居士”钤印,如一滴凝固的血,刺目惊心。
石室内死一般寂静。只有朱允炆粗重如破风箱般的喘息,和夜明珠清冷的光辉。
许久,久到仿佛石壁上的水汽都要凝结成冰。
朱允炆缓缓抬起头。脸上再无一丝血色,眼中那点不甘的火焰彻底熄灭了,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灰败,像一口被淘尽了最后希望的枯井。他嘴唇翕动了几下,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残存的力气:
“不…不可能…”朱允炆失神地喃喃,声音破碎,“刘…刘伯温…他…他竟早就算到…算到朕…算到我会有今日?!”巨大的震惊和一种被命运彻底玩弄的荒谬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他淹没。谋圣!果然是谋圣!他算尽天机,甚至算到了自己的穷途末路,并早早布下了这条退路!这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被周必贤擒获更让他感到彻骨的寒冷和绝望。原来自己这四年的挣扎流亡,在刘伯温眼中,不过是一场早已预见结局的棋局!而他,只是那颗被执棋者怜悯地放入生门的弃子!
“哐当!”一声脆响,是朱允炆手边一个粗糙的陶土茶杯失手跌落在地,摔得粉碎。褐色的茶水溅湿了他的裤脚和地面,留下深色的污迹。他却浑然不觉,整个人如同被抽掉了脊梁骨,颓然瘫靠在冰冷的石椅背上,双目空洞地望着石室顶壁摇曳的灯影,眼神里的最后一点光亮,彻底熄灭了。复辟?登基?在这算无遗策的谋圣遗言面前,显得何其可笑!何其痴妄!
程济脸色灰败,嘴唇翕动,想说什么,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闭上了眼睛。王钺更是伏在地上,无声地啜泣起来。叶希贤紧握的双拳缓缓松开,绷紧的肩背也垮塌下来,眼中充满了茫然和无措。陛下…真的没希望了?
奢香夫人看着朱允炆彻底崩溃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随即被冷硬的决断取代。她看向周必贤,微微颔首。
周必贤的目光从遗书上抬起,落在失魂落魄的朱允炆身上,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外祖父遗命,即为天意,亦是人情。建文君,”他不再用“应文”这个法号,“前尘旧梦,该醒了。”
朱允炆空洞的眼神微微转动,聚焦在周必贤脸上,那眼神里已没有了愤怒,没有了不甘,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疲惫和认命。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微弱如蚊蚋:“…听凭…国公…安排。”
“好。”周必贤不再赘言,身体微微前倾,手指蘸了蘸杯中早已冷却的茶水,在光滑的石桌面上划开一道清晰的水痕,“外祖父安排的乃万全之策,亦是长久之计。在此之前,尚需一局,彻底了断朱允炆之‘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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