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备…备笔墨!”沐晟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命令。他必须立刻上奏!将高良的“失职”(奏疏里要写成土兵不慎失火)、发现建文余孽踪迹、激战擒获、余孽拒捕反抗引发火灾、最终不幸焚毙、并寻获关键遗物之事,详详细细,添油加醋地写成奏疏。他要抢在流言完全失控、锦衣卫密报抵达之前,将这“功劳”和“意外”,主动呈到御前!至少,要占个“忠勤王事,虽有小过,然除大患”的先机!
永乐四年夏末的风,已带上了几分初秋的凉意金陵紫禁城武英殿穿过敞开的雕花长窗,吹拂着明黄色的帷幔。殿内,巨大的鎏金蟠龙香炉里,龙涎香的气息依旧浓郁,却压不住那份无形的、沉甸甸的肃杀。
朱棣端坐于宽大的御案之后,身着明黄色团龙常服。案头堆积着如山的奏章。他刚刚批阅完一份关于漕粮北运的急报,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四年来,他宵衣旰食,励精图治,北伐蒙元,下西洋,修大典,迁新都…功业赫赫,然内心深处,那根名为“建文”的刺,始终未能彻底拔除。
司礼监掌印太监黄俨,躬着身,脚步轻得几乎没有声音,将两份几乎同时送达的、封面标着“六百里加急·绝密”的奏疏,小心翼翼地呈放到御案最显眼的位置。一份,封皮是北镇抚司特有的玄黑底色,绘着狰狞的獬豸暗纹。另一份,则是云南都指挥使司的制式奏匣,上面贴着西平侯沐晟的火漆密印。
朱棣的目光落在奏疏上,瞳孔微微一缩。他先拿起那份北镇抚司的密报,拆开火漆。里面是纪纲的亲笔,字迹刚硬如刀锋,详细禀报了云南暗桩所获的惊人流言:建文余孽一行四人,于滇西弄栋高氏土司寨中被擒,当夜关押之柴房突发大火,尽数焚毙!现场寻获青玉私印一枚(刻“允”字)、赤金龙簪残段一截、明黄团龙锦帕碎片一块,经多方查证及流言细节比对,疑为建文帝朱允炆及其近侍遗物!
朱棣捏着密报的手指,骨节骤然发白!他猛地抬头,眼中厉光爆射,如同被激怒的猛虎!焚毙?遗物?流言?!
他立刻抓过沐晟的奏疏,几乎是撕开封皮,抽出里面的奏本。沐晟的笔迹带着一丝刻意的恭谨和掩饰不住的惊惶,内容与纪纲密报大同小异,但细节更为“丰富”:如何得线报追踪建文余孽入滇,如何严令土司擒拿,土司高良如何“奋勇”擒获,余孽如何“凶悍拒捕”,混乱中如何“不慎”引燃柴房,最终酿成惨剧…奏疏末尾,沐晟痛陈高良“失职之罪”,同时将那些“确凿遗物”作为“除灭前朝大患”的铁证,一并随奏疏附上,并言辞恳切地请罪,言“虽火起意外,然未能生擒献阙,实乃臣下失察,万死难辞其咎”,云云。
朱棣的目光死死盯在奏疏上“焚毙”、“遗物确凿”、“万死难辞其咎”等字眼上。他猛地将两份奏疏狠狠拍在御案上!
“砰!”一声巨响,震得笔架上的御笔乱颤,墨汁溅出!
“废物!一群废物!”朱棣的低吼如同受伤的雄狮,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充满了狂怒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失望与暴戾!他不需要死无对证的焦尸!他需要的是活生生的朱允炆!跪在他面前,让他亲眼看着这个侄子彻底臣服,或者彻底毁灭!这才能彻底洗刷他“篡位”的污名,彻底终结那该死的“建文复辟”的流言!
焚毙?好一个“意外”!好一个“遗物确凿”!沐晟!高良!你们当朕是三岁孩童吗?!
然而,狂怒之后,一种冰冷的、深深的疲惫感涌了上来。流言已起,遗物在前,沐晟请罪奏疏言之凿凿,纪纲密报也倾向于此。他还能如何?难道要为一个已经“死”了的人,再兴师动众,去查那已成焦土的土寨?去质疑自己倚重的封疆大吏?那只会让天下人更加确信他对建文下落的“执着”和“心虚”!
朱棣缓缓坐回龙椅,胸膛剧烈起伏。他闭上眼,眼前仿佛看到那冲天的烈焰,看到那几具蜷缩的焦尸…还有那枚刻着“允”字的青玉私印。
许久,他睁开眼,眼中翻涌的怒火已被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取代。他拿起朱笔,沾满了浓稠如血的朱砂墨,在沐晟的奏疏末尾,重重地、缓慢地批下几个力透纸背的大字:
“览奏已悉。高良渎职失察,酿此巨祸,着即革职锁拿,押解进京,交三法司严审定罪!余者,所获遗物封存,待验。西平侯沐晟,驭下不严,难辞其咎,罚俸一年,戴罪视事,以观后效!”
笔锋落下,如同断头之刃。他搁下笔,身体向后靠进宽大的椅背,目光投向殿外。一阵强劲的北风忽地卷过庭院,吹得明黄色的帷幔剧烈翻飞,发出猎猎的声响,几片早凋的梧桐叶被风裹挟着,打着旋儿,扑入殿内,落在光洁的金砖地上。
尘埃,似乎落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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