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所有积压的怨怼、不服、甚至暗算对方家眷的龌龊,都被这冰冷的泥水和对方眼中纯粹的、毫无杂质的“袍泽”二字冲刷得无影无踪。巨大的羞愧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滚烫情绪猛地冲上沐晟头顶!他挣扎着,猛地从岩石上滑下,单膝重重跪倒在泥水里,头盔上的红缨颓然垂落:
“国公!沐晟…服了!”声音嘶哑,带着哽咽,“先前怨怼,是沐晟猪油蒙了心,瞎了眼!请…请国公降罪!”
一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大手伸到他面前,坚定地抓住他的臂膀,将他再次拽起。周必贤的声音穿透雨幕,清晰而沉稳,没有半分得意,只有铁一般的意志:“同袍浴血,何分彼此?整军!天明拔营,直捣升龙府!”
是夜,雨势稍歇,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泥土和草木腐烂混合的刺鼻气味。中军大帐内灯火通明,周必贤正与张辅等人对着舆图低声部署下一步行动。帐帘一掀,沐晟独自走了进来,他换了一身干净的甲胄,脸上洗去了泥污,却洗不去眼底的复杂与一丝决然。
“国公,”沐晟抱拳,声音低沉,“请屏退左右,沐晟有肺腑之言。”
周必贤抬眼,目光在他脸上停留一瞬,挥了挥手。张辅等人会意,无声地退了出去。
帐内只剩下两人,灯火跳跃,将他们的影子长长地投在帐幕上。
沐晟深吸一口气,再次深深抱拳,腰弯得更低:“国公!今日救命之恩,沐晟没齿难忘!前番…前番在黔中,对田夫人…是我沐家行事卑劣,龌龊下作!对不住田夫人,更对不住国公您!”他抬起头,眼中是真正的悔愧与一丝孤注一掷,“沐晟愿以膝下幼女春儿,配国公麟儿廷玉!两家永结秦晋之好!从今往后,我沐家在西南,唯禄国公马首是瞻!若有二心,天诛地灭!”
掷地有声的誓言在帐内回荡。周必贤静静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踱到案前,手指无意识地划过舆图上黔地与云南犬牙交错的边界线,那线条蜿蜒曲折,如同无数双窥探的眼睛。半晌,他才缓缓转过身,目光如两道冰冷的电光,直刺沐晟眼底深处。
“沐侯爷,”周必贤的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带着一种洞穿世情的冷冽,“你的心意,本帅领了。但此时此地,你我两家结亲…”他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半点笑意,“你是嫌朝廷那双眼睛盯得我们还不够紧?嫌你我项上这颗人头挂得太稳当?还是嫌…孩子们将来要走的路,太过平坦宽敞了?”
沐晟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周必贤抬手止住。周必贤的语气稍稍缓和,带上了一丝难以察觉的、几乎可以称之为疲惫的涩意:“孩子们都还小。将来的路,山高水长,让他们自己慢慢去走。有没有那份缘法…且看天意吧。”
沐晟怔在当场,帐内只余灯花爆裂的轻微噼啪声,和远处伤兵营隐隐传来的呻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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