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书”的旨意如同投石入水,在肃静的百官中激起无声的涟漪。几位翰林院的老臣下意识地蹙紧了眉头,嘴唇翕动,但终究慑于天威,未敢置一词。空气中弥漫开一种无形的压抑。
安南,布政使司衙门的正堂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雨前的铅云。周必贤端坐主位,面前摊开的正是朱棣那份措辞严厉、要求尽焚安南典籍的明发谕旨。三司的几位主要官员——布政使黄福、按察使杨砥、都指挥使吕毅——分坐两侧,脸色都不太好看。窗外,隐约传来士兵粗暴的踹门声、呵斥声,夹杂着安南人压抑的哭喊和哀求。空气中仿佛飘荡着纸页被火舌舔舐的焦糊味。
黄福,这位以宽厚务实着称的布政使,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带着压抑的焦虑:“国公,焚书令一下,民怨沸腾啊!那些典籍,是安南士绅的命根子!强征强毁,无异于火上浇油!这几日,各地屯垦点已屡遭袭扰,人心惶惶!”
杨砥也忧心忡忡:“下官所虑者,不止是士绅。那些村社长老,世代相传的口述史、祭祀歌谣,皆在焚毁之列。此令若严格执行,恐将激变乡野,遍地烽烟!”
吕毅按着腰刀,眉头紧锁:“国公,末将手下军士,多被派去执行此令,与民冲突日增。长此以往,军心亦恐不稳!”
周必贤的目光缓缓扫过三人焦灼的面孔,最终落回那份烫手的谕旨上。他修长的手指在光滑的紫檀木案几上轻轻敲击着,发出规律的“笃、笃”声,每一下都敲在在场众人的心尖上。半晌,他才开口,声音低沉而平稳:“陛下的旨意,是‘尽数焚毁’。”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锐利起来:“何为‘尽数’?官库所藏,府县所存,世家大族之珍藏,此乃明旨所指,必须收缴焚毁,片纸不留!” 他的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黄福等人脸色一白,刚要再劝,却见周必贤话锋一转:“然,乡野村社,愚夫愚妇,所藏不过几本黄历、几卷劝善书,或是祖传的祭祀歌谣本子。这些东西,烧了,于朝廷威严无损;不烧,或可稍安民心。”
他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逼视着黄福:“黄布政,你主理民事。如何甄别何为‘悖逆典籍’,何为‘乡野俚俗’?何为必须焚毁之‘大害’,何为可网开一面之‘小疵’?这其中的分寸拿捏,便是你的职责所在!要快,更要稳!既要让陛下看到安南推行汉法之决心,更要让那些安南百姓,有一条活路可走!明白吗?”
黄福浑身一震,如同醍醐灌顶!他瞬间明白了周必贤的深意——在雷霆圣旨之下,尽力撕开一道保全生机的缝隙!他猛地站起身,深深一揖,声音带着激动与明悟:“下官愚钝!谢国公指点迷津!下官这就去办!定当谨慎甄别,力求平稳!”
周必贤微微颔首,目光转向吕毅:“吕指挥使,军士执行公务,严禁骚扰百姓,严禁私掠财物!违令者,军法从事!各部驻军,加强戒备,尤其要保护好新设的屯垦点!告诉将士们,他们的刀,是砍向叛逆的,不是指向手无寸铁的妇孺的!”
“末将遵令!”吕毅抱拳领命,精神也为之一振。
“杨按察,”周必贤最后看向杨砥,“你执掌刑名。对于那些冥顽不灵、煽动叛乱、袭击军民的豪强首领,不必姑息,从严从快!但要记住,首恶必办,胁从可问。分化瓦解,方为上策。”
“下官明白!”杨砥肃然应道。
三人领命匆匆而去。周必贤独自留在空旷的正堂内,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那枚温润的黄玉髓印。朱棣“省亲”的旨意,如同冰冷的芒刺,始终扎在心头。这交趾总督的位子,表面风光,实则是烈火烹油。他必须尽快将这锅沸汤的盖子捂严实,哪怕底下暗流汹涌,面上也必须尽快呈现出“大定”的假象。
然而,表面的平静终究是脆弱的。锅底的暗流,远比预想的更加汹涌、歹毒。
永乐九年秋,交趾宣化府,石城洞地界。
夜幕低垂,山风呜咽。一处新设的屯垦点,几十户刚从闽地迁徙来的军户草草安顿下来。简陋的竹篱茅舍在夜色中影影绰绰。白日里劳作的疲惫让大多数人早早沉入梦乡,只有几处窗口还透出微弱的油灯光晕。
突然,一阵凄厉尖锐的竹哨声撕裂了夜的宁静!
“咻——!咻咻——!”
紧接着,无数条黑影如同鬼魅般从四周的山林、沟壑中蹿出!他们动作迅捷,手持简陋却锋利的竹矛、砍刀,甚至燃烧的火把,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呼哨和充满戾气的嘶吼!火把被狠狠掷向茅草屋顶,干燥的茅草瞬间被点燃,火舌贪婪地向上窜起!
“啊——!杀人啦!” “强盗!强盗来了!” 惊恐的哭喊声、惨叫声骤然爆发!
黑影们冲入屯垦点,见人就砍,见屋就烧!锋利的竹矛轻易穿透了猝不及防的明军士卒单薄的皮甲,带出滚烫的血柱。移民们惊慌失措地从燃烧的屋子里逃出,立刻暴露在刀矛之下,像待宰的羔羊。一个抱着婴儿的妇人刚冲出火海,就被侧面冲来的黑影一刀砍翻在地,怀中的婴儿摔落在地,发出撕心裂肺的啼哭,旋即被一只穿着草鞋的大脚狠狠踏下,哭声戛然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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