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岁的周廷玉端坐书案后,脊背挺得笔直,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面前摊开的宣纸上,墨迹淋漓的是一篇《子曰君子不器论》。程守拙(程济)负手立于案旁,面容清癯冷峻,目光如同两柄刮骨钢刀,在字里行间逡巡。
“起句尚可,‘君子不器,非谓无所用,乃不滞于形,不拘于用也’,点明不器非无用,立意未偏。”程守拙的声音平板无波,手指却毫不留情地戳向第二段,“然此句‘昔管仲相齐,富国强兵,器之大者也;孔圣周游,弘道化民,不器之至也’,大谬!”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金石般的锐利:“管仲之功,在于‘器’乎?在于‘九合诸侯,一匡天下’之霸术!此‘器’乃霸道之器,权谋之器!焉能与孔圣‘弘道化民’之‘不器’精神相提并论?引喻失类,根基已歪!文章气魄,自此泄矣!”
周廷玉小脸涨红,手指在桌下紧紧攥住衣摆。颈间那枚青碧玉佩,隔着薄衫传来一丝温润凉意,稍稍平复他心中的躁动。
程守拙仿若未见其窘迫,手指继续向下滑动,语速加快:“‘是故君子当博览群书,洞明世事,如龙泉在匣…’文气至此已滞塞不通!‘龙泉在匣’之喻,生搬硬套!‘匣’为何物?是韬光养晦?还是怀才不遇?语焉不详,晦涩不明!且与前文管仲之‘器’自相扞格!行文如老牛破车,滞涩不畅!”
批评如同冰雹,毫不留情。周廷玉额头的汗珠汇聚滑落。
“再看结语:‘故君子不器,当以天下为己任,弘毅致远,参赞天地之化育。’”程守拙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刻薄的严厉,“空泛!大而无当!如浮萍无根!‘参赞天地化育’乃圣王境界,岂是童生应试可妄言?通篇高蹈虚论,不接地气!院试取士,要的是你立足《论语》本义,阐发君子修身、处世、为政之切实可行之道!要的是你观照当下贵州新省设立、改土归流之大局,论君子在此变局中如何‘不器’而‘有用’!而非此等凌空蹈虚、堆砌辞藻的浮夸文章!”
“啪!”
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书案上,震得笔山晃动。程守拙目光如电,刺向周廷玉:“重写!今日功课,三篇时文,经史策论各一,一篇不许少!不写出筋骨,不写出真知灼见,不写出我黔地士子于这革故鼎新大时代中的担当与器识,休想踏出这书房半步!”
书房内死寂一片,窗外树叶的沙沙声此刻显得格外清晰。周廷玉胸膛起伏,深吸一口气,用力抹去额角汗水,眼中慌乱尽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超越年龄的沉静与倔强。他默默铺开一张新的素白宣纸,提起狼毫,墨汁在饱满的笔尖凝聚。玉佩温润的气息似乎顺着血脉流淌,让他纷乱的心绪沉淀。笔尖悬停片刻,毅然落下,在洁白的纸面上,开始一场新的、更为艰难的跋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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