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玉接过木牌,紫檀木的温润里透着寒意。他知道,这匣子装的不是政治资本,是十五条甚至更多的人命,是包文永用半生隐忍攒下的。他站起身,对着包文永深深一拜,额头几乎碰到桌面:姑父放心,侄儿定当慎之又慎,只借其才,不泄其秘。
包文永扶起他,眼里闪过一丝泪光:好……当年我要是有你这份通透,也不会落得今日下场。记住,当官不是为了掌权,是为了做事——能让百姓多收半斗粮,比当一品官还强。
这时,茶室门被轻轻推开,程济探进头来,还是那身灰布道袍,手里拿着本《大明会典》,笑道:你们爷俩聊完了?该我给这状元公讲讲翰林院的了。他今年六十有三,头发已白了大半,却精神矍铄,眼神里的锐利,仍是当年随建文逃亡时的模样。
包文永点点头,把樟木匣子推到周廷玉面前:守拙先生比我懂朝堂,你好好听。说完便转身出去,轻轻带上了门。
程济坐在周廷玉对面,把《大明会典》往桌上一拍:你当翰林院修撰,兼詹事府左中允,这两个差事,一个管,一个管,都是是非窝。翰林院掌院杨荣是陛下的心腹,你写的每一篇稿子,他都要过目——写史要,但不能,比如写靖难,要写奉天靖难,清君侧之恶,不能写燕王起兵,破金陵之险;詹事府里应该少不了汉王的眼线。你要注意,更别留片纸只字。
周廷玉皱了皱眉:要是遇到杨荣和太子的意思相悖呢?
拖程济端起陶杯喝了口茶,眉头都没皱,稿子写得慢一点,先送杨荣看,再送太子看,最后才交上去。要是有人问,就说按章程来。当年我在翰林院,成祖爷让改《太祖实录》里懿文太子的记载,我没硬顶,只把不同说法抄在旁注里,既没违旨,也没违心。官场里,比重要。
他从怀里摸出个牛皮小本子,递给周廷玉:这里面记着翰林院和詹事府的官员底子——你照着看,别外传。还有,别得罪太监,尤其是司礼监的人——你递牌子见太子,得经他的人通报,送点黔地的茶叶、禄水秋白之类的就行,不贵重,却能少很多麻烦。
周廷玉翻开本子,里面的蝇头小楷密密麻麻:翰林院编修张谦,山西人,杨荣门生,贪酒色,可托以杂事詹事府主簿李达,江南人,汉王眼线,好财,需防其告密。这些细节,比《大明会典》上的官制记载有用百倍——这是程济流亡十六年,用命换来的官场生存经。
先生,学生记住了。周廷玉把本子塞进怀里,和紫檀木牌、樟木匣子放在一起,紧贴着螭吻星盘玉佩。玉佩忽然热了起来,一股清透的气息顺着血脉蔓延,让他瞬间想起永乐六年在小龙塘的传承——太史籀的九州图、诸葛亮的星网术、刘伯温的推衍法,那些沉睡的记忆,似乎被这官场的唤醒了。
程济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个聪明孩子,就是太实诚。记住,在金陵,要像墨璃采菖蒲那样——看着随手折的,其实心里早算好了哪根最壮实。别学那些书呆子,抱着两个字死磕,能活着,才能办事;能办事,才算守道。
茶室门又开了,包奎探进头来,手里拿着个粽子,粽叶上还滴着水:先生,表哥,粽子好了,母亲让我来叫你们。
走出茶室,院里的艾草香更浓了。周必畅把煮好的粽子摆在木桌上,还有几碟小菜:腌萝卜、拌黄瓜、卤豆腐干,都是家常吃食,却摆得整整齐齐。墨璃和磐岳坐在院角的小桌旁,叶铮不知从哪里冒出来,手里拿着把镰刀,说是要去后山割艾草,看见程济就点了点头,没说话。
包奎剥开一个咸水粽,递给周廷玉:表哥,这是我娘用草木灰泡的,比城里的甜粽好吃。
周廷玉咬了一口,糯米的清香混着碱水的微涩,确实爽口。包文永看着儿子,忽然说:奎儿,昨天教你的《中庸》致中和章,背给你表哥听听。
包奎低下头,手里的粽子捏得变了形,声音含糊: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背到一半,他忽然停了,眼圈泛红,爹,我不想背了,也不想考举人了。
周必畅的手顿了一下,把刚剥好的粽子放在包奎碗里:傻孩子,说什么胡话。
我不是胡话!包奎把粽子往桌上一放,猛地站起来,我要是考中举人,他们肯定会查你,查我们家……我不考!
他的声音越说越急,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周廷玉看着他,想起自己十岁在家里读书时,父亲周必贤说读书是为了明理,不是为了功名,可包奎连的机会都怕,只因身上流着那不能言说的血脉。
包文永没说话,只是端起茶杯,慢慢喝着,指尖在杯沿摩挲——那是他紧张时的习惯。周必畅想劝,却被包文永用眼神拦住了。周廷玉放下粽子,拉着包奎走到老槐树下,树影里还留着晨雾的潮气,地上散落着几片新叶。
奎弟,你看这棵树。周廷玉指着老槐树的根,那些虬曲的根须从石缝里钻出来,紧紧抓住泥土,它的根扎在地下,看不见,却能把树稳住,这是它的。你不想考举人,是怕连累家里,是在这个家,这没什么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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