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廷玉首先调阅了张鹤被弹劾所涉的那几笔采买账目。账面上看,确实存在价格虚高、以次充好的嫌疑,物证清单也与库存实物略有出入。但他仔细核对入库记录、供货商契约以及银钱往来凭证时,却发现了几处不易察觉的破绽——有几份关键契约的笔迹略显生硬,印鉴的朱砂色泽也与衙门常用印泥有细微差别;银钱流向看似清晰,但追溯到最后,总有几个环节模糊不清,仿佛刻意被人为截断。
“账做得颇像,可惜,火候还差了些。”周廷玉心中冷笑,却不动声色,只命书办将疑点一一记录在案。他并未立即传讯张鹤——张鹤自被弹劾后,已停职在家,闭门不出——而是下令,传唤经手这几笔采买的司库、书吏,以及清单上列名的几家供货商行的掌柜。
询问过程看似平和,周廷玉语气温煦,问的也多是例行公事。然而,在问及某些细节时,他偶尔会突然插入一个看似无关紧要的问题,或是要求对方重复之前所述,观察其神色变化。那几个司库、书吏起初还算镇定,但在周廷玉那双仿佛能洞悉人心的目光注视下,渐渐显得坐立不安,言辞间也出现了前后矛盾之处。尤其是那位主要负责与供货商接洽的王姓司库,在周廷玉问及一份契约签订的具体日期和在场人员时,额角竟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回答也变得支支吾吾。
几家供货商掌柜更是态度各异,有的喊冤叫屈,坚称货品价廉物美;有的则推说具体事务由手下伙计经办,自己不甚了然;还有一家名为“丰裕号”的商行,其掌柜姓钱,态度尤为倨傲,言语间暗示自家商行与朝中某位贵人关系匪浅,劝周廷玉“莫要小题大做,断了大家的财路”。
“哦?不知钱掌柜所说的贵人,是哪一位?”周廷玉端起茶杯,轻轻吹开浮沫,语气平淡无波。
钱掌柜自觉失言,脸色微变,强笑道:“这个……小人也是听坊间传闻,当不得真,当不得真。
周廷玉不再追问,只命人详细记录下各家商行的背景、东家信息以及近年与市舶司的交易记录。他心中已有计较,这几家商行,尤其是那“丰裕号”,恐怕才是此案的关键突破口。
当晚,周廷玉回到府中,陈墨那边也有了消息。“查过了,”沐春换下白日在外奔波的劲装,“陈墨说那个‘丰裕号’,明面上的东家是个山西商人,但暗地里,与汉王府一位姓周的长史,以及……赵王府以前的一个管事,都有不清不楚的银钱往来。虽然赵王如今被圈禁,他手下那些人树倒猢狲散,但总有几个不甘心的,还在暗中活动。”
“周昂?”周廷玉记得此人,汉王府长史周昂,是汉王朱高煦的心腹智囊,此前曾多次与周延儒等人密谋,打压安平商社。
“对,就是他。”沐春肯定道,“还有,市面上关于张鹤的流言,最早就是从几家与‘丰裕号’交好的茶楼、脚店传出来的,说得有鼻子有眼,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的说辞。”
此时,夏雨柔也拿着几封刚收到的信函走了进来:“父亲回信了。他调阅了户部存档,发现那几笔有问题的采买,其款项批复和拨付流程确有蹊跷,有一笔甚至绕过了正常的核查程序,是由一位已致仕的户部郎中特批的。而那位郎中,据说与汉王府过往甚密。”
线索渐渐清晰,指向了汉王府,甚至可能牵扯到赵王府的残余势力。他们构陷张鹤,目的显然是为了打击太子,在迁都前夕给东宫制造麻烦。若能借此案将周廷玉也拖下水,更是意外之喜。
然而,周廷玉总觉得,事情似乎太过顺利了些。对手布下此局,难道就如此轻易地被自己找到破绽?那钱掌柜的倨傲,王司库的慌张,是否也是一种表演?
他沉吟片刻,对沐春道:“你让陈墨的人,暂时停止对‘丰裕号’和汉王府的明面追查,转为暗中监视,尤其留意他们最近是否有异常的资金调动或人员往来。另外,想办法查一查那个王司库,看看他最近家里是否有什么变故,或者接触过什么特别的人。”
沐春虽不解其意,但见周廷玉神色凝重,点头应下。
周廷玉又对夏雨柔道:“回复岳父,感谢他提供的线索,但请他暂时不要再深入调查户部内部,以免打草惊蛇。账目上的疑点,我们这边已记录在案,足够了。”
安排好这些,周廷玉独坐书房,将目前掌握的线索在脑中细细梳理。烛火摇曳,映着他沉静的侧脸。对手此举,一石二鸟,看似针对太子和他,但或许,还有更深层的目的?比如,扰乱北平秩序,拖延迁都进程?或者,是想试探皇帝的态度?
想起祭天大典后朱棣那意味深长的目光和话语,周廷玉心中一动。皇帝陛下对这一切,究竟知不知情?他默许自己查处赵王,是否也意味着,他同样会默许自己对汉王势力的触碰?这其中分寸,极难把握。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鸟鸣。周廷玉神色微动,这是他与朱玉宁约定的暗号之一。他起身推开后窗,一道纤细的黑影如同夜枭般无声无息地掠入室内,正是身着夜行衣的朱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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