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座上的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缓缓扫过周必贤。那目光仿佛有千钧重,压得暖阁内本就稀薄的空气更加凝滞。刘瑜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涌的声音,撞击着耳膜。
“你便是周起杰的长子,周必贤?”
声音再次响起,目标明确地指向了那个小小的身影。
周必贤保持着叩首的姿势,额头依旧贴着金砖,声音清亮,带着孩童特有的干净,却又努力模仿着大人的沉稳:“回陛下,草民周必贤。” 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御座那边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不明的气息流动,像是鼻腔里发出的哼笑。
“草民?”那声音带着一丝玩味,尾音微微上挑,像在掂量一件物品,“你父周起杰,是朕的镇国将军,贵州都指挥使,平定播州杨氏之乱,安抚西南诸彝,乃朝廷功臣。你身为功臣之子,何来‘草民’之说?”
每一个头衔都像一顶沉重的冠冕,砸在地上,发出无形的闷响。刘瑜袖中的手猛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刺痛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明。陷阱!每一个字都是陷阱!功臣之后?这看似抬举的称呼,背后是更深的捆绑和更沉重的枷锁。她屏住呼吸,等着儿子的应对。
周必贤小小的身体似乎僵了一下,但他没有抬头,依旧保持着那个叩首的姿态,声音平稳,听不出波澜:“陛下圣明。父亲常言,功在社稷,皆是陛下天威所至,将士用命之功。必贤年幼,寸功未立,不敢妄称勋贵子弟,只知谨守本分,不敢僭越。”
暖阁内静了一瞬。只有地龙火道里炭火爆裂的细微噼啪声,以及那盏热茶飘散的、若有若无的香气。
“嗯。”御座上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只淡淡应了一声。随即,那目光似乎移开了,转向御座下首左侧的位置。
“太子,允炆呢?不是说今日让他见见新伴读么?”朱元璋的声音转向太子朱标,语气似乎温和了些许,但那种根植于骨子里的威严并未消减半分。
太子朱标坐在一张稍矮些的圈椅里,身着杏黄色常服,面容清雅,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苍白和倦怠。他闻言,正要开口,却猛地侧过脸,以袖掩口,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撕心裂肺般的剧烈咳嗽。那咳嗽声在寂静的暖阁里显得格外突兀和揪心,他单薄的肩膀剧烈地耸动着,苍白的脸颊瞬间涌上病态的潮红。
“殿下!”一旁的太子妃常氏,常遇春之女,脸色瞬间煞白,满眼都是毫不掩饰的焦灼与心疼,慌忙伸手轻拍丈夫的后背,又急急从袖中抽出素帕递上。她欲言又止地望向御座,眼中满是恳求。
朱元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目光掠过朱标剧烈起伏的背脊,又扫过他掩在袖口、紧攥着帕子的手——那素帕的边缘,似乎隐隐透出一丝刺目的猩红。那目光深沉如古井,里面翻涌着极其复杂的情绪:有为人父的忧虑,有对储君体魄的失望,或许还有一丝对帝国未来的沉重隐忧。这忧虑如阴云,沉沉地压在他心头,也无声地弥漫在整个暖阁。他的视线最终,若有似无地飘向了偏殿的方向,那目光里蕴含的深意,沉甸甸得让人窒息。
“去,把皇太孙带来。”朱元璋的声音恢复了平静,听不出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常氏得了旨意,如蒙大赦,立刻示意身边的心腹女官。
片刻,珠帘轻响,环佩叮咚。一个身着杏黄色团龙常服的小小身影,在内侍的引导下走了进来。他约莫七八岁年纪,面容清秀,肤色白皙,带着皇家子弟特有的矜贵气度,只是眉眼间那份文弱,与他父亲朱标如出一辙。这便是皇太孙朱允炆。
朱允炆显然被暖阁内凝重的气氛和父亲剧烈的咳嗽声惊了一下,小脸上掠过一丝不安。但他很快镇定下来,依着教导,迈着沉稳的小步子上前,对着御座上的祖父、父亲、母亲,一丝不苟地行礼,声音清脆:“孙儿允炆,叩见皇祖父陛下,见过父亲,母亲。” 礼仪周全,无可挑剔。
朱元璋的目光落在朱允炆身上,那深沉的眼底似乎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捕捉的暖意,但也仅是一瞬。他抬手指了指依旧跪伏在地的周必贤:“允炆,这是周起杰将军的长子,周必贤。以后入宫伴你读书。”
朱允炆好奇的目光投向周必贤。周必贤此时已依着母亲的示意,随着刘瑜一同起身,垂首肃立。两个孩子年龄相仿,一个站在煌煌天威的御座之下,锦衣华服;一个跪在冰冷彻骨的金砖之上,风尘仆仆。无形的鸿沟,在初次照面时便已划下。
“周必贤?”朱允炆念了一遍这个名字,清澈的眼眸里带着孩童的探究。他主动向前走了两步,伸出小手,脸上露出一个带着善意的、属于孩子的笑容,“我是朱允炆。随我来吧,这里太闷了。” 他的语气自然,带着一种未经世事的天真热忱。
周必贤没有立刻动作,他的目光下意识地看向母亲。刘瑜强忍着心头的翻涌,面上维持着恭顺平静,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眼神里是无声的叮嘱——谨言,慎行。
得到母亲默许,周必贤这才依着礼数,对着朱允炆躬身抱拳,声音依旧平稳:“周必贤见过殿下。” 没有惶恐,没有谄媚,只有一种近乎刻板的规矩。
朱允炆似乎觉得他的反应有些过于拘谨,笑容更明朗了些,再次伸出手:“别多礼了,走,我们去偏殿。” 说着,竟主动拉住了周必贤的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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