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止是他。”刘伯温的目光转向窗外沉沉的夜色,更鼓声隐隐又传来,像是在为他的话做注脚,“你自己,在这府里,也要谨言慎行。应天处处耳目,这诚意伯府,也未必是铁板一块。黔地之事,无论大小,除我之外,不可与任何人深谈。便是你母亲、兄长,也莫要轻易提起。祸从口出,言多必失!”
“是。”刘瑜肃然应道,脊背挺得更直。
刘伯温沉默了片刻,目光落在书案上那幅未完成的山水草图一角,那里用朱砂点了一个不起眼的标记。他声音压得更低,几近耳语:“还有一事。在宫中,在府里,留意一切风吹草动。圣体安康与否,东宫属官有无更迭,宫闱内外有何异常传言…凡有不同寻常之处,无论大小,立刻报我知晓。有时,片羽吉光,便是惊涛骇浪的先兆。”
刘瑜的心沉到了谷底。父亲的话语,彻底撕开了家宴温情脉脉的面纱,将应天城冰冷而残酷的真相赤裸裸地呈现在她面前。这不是归家,这是一场没有硝烟却更加凶险的战争。她,还有她年幼的儿子,都已身处战场的最前沿。她需要成为儿子的盾牌,抵挡明枪暗箭;更需要成为他的眼睛,在重重迷雾中看清方向。
“女儿…谨记父亲教诲。”刘瑜一字一顿,声音带着一种豁出去的坚定,如同淬火后的精钢。她抬起头,迎上父亲深邃的目光,“我知道该怎么做。”
刘伯温看着她眼中重新燃起的、属于那个在黔地指挥若定的“贞懿夫人”的坚毅光芒,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疲惫地靠向椅背,挥了挥手:“去吧,夜深了。贤儿初来乍到,明日还要熟悉宫禁礼仪。”
刘瑜起身,深深一礼:“父亲也早些安歇。”她转身走向门口,手搭在冰凉的门栓上。
“瑜儿。”刘伯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
刘瑜停步,回头。
昏黄的烛光下,刘伯温的脸色显得有些灰败,眼神却依旧锐利如初:“记住,这应天城,也是战场。每一步,都踏在刀锋之上。”
刘瑜心头剧震,重重地点了点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轻轻带上。
书房内,只剩下刘伯温一人。烛火跳跃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噼啪声。他静静地看着桌上那两道渐渐干涸、只剩淡淡水迹的茶痕,如同两条被命运抹平的血路。窗外,金陵城的更鼓声再次传来,清晰而悠长,带着亘古不变的冷漠节奏。
笃——笃——笃——
刘瑜独自走在寂静的回廊上,夜风吹动廊下的灯笼,光影在地上摇曳不定,如同鬼魅潜行。父亲的警告言犹在耳,字字句句,重若千钧。她抬头望向夜空,金陵城的月光依旧清冷皎洁,洒在庭院里,铺在青石板上,亮得刺眼。这光芒,不再温柔,反而像无数把冰冷的、淬了剧毒的匕首,悬在这座深宅大院的上空,悬在她和儿子未来的每一步路上。
寒意,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钻入骨髓。她抱紧了双臂,加快了脚步,向着儿子安睡的房间走去。那里,是她此刻唯一能汲取温暖和力量的源泉。前方等待他们的,是深不可测的宫闱,是波谲云诡的朝堂,是一场无声却注定惨烈的搏杀。这场以骨肉为质、以性命为注的棋局,在洪武十三年的这个金陵春夜,随着诚意伯府书房的烛光渐次熄灭,悄然落下了第一洪武十三年冬月初七,朔风初起。金陵城的天空是块沉甸甸的铅灰色云板,压得皇城飞檐上的脊兽都似蜷缩了几分。几片早凋的梧桐叶被风卷着,打着旋儿,撞在坤宁宫高耸的朱红宫墙上,发出簌簌的碎响,旋即被扫得不见踪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干燥的冷冽,夹杂着宫苑深处飘来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以及一种更深沉的、属于权力中心的肃杀与凝滞。
坤宁宫东暖阁内,地龙烧得极旺,烘出一室与殿外截然不同的燥热。金砖墁地,光可鉴人,倒映着阁顶繁复的藻井彩绘,也倒映着此刻跪在中央的一双人影。金砖的冰凉,透过单薄的膝裤,如同无数根细密的针,直刺入骨缝深处。刘瑜垂着头,视线恭谨地落在身前尺许之地,那里,一方明黄色绣着五爪金龙的袍角,自高高的御座垂落下来,龙爪狰狞,鳞甲分明,带着无声的威压。袍角旁,是宫人低垂的、纹丝不动的素色裙裾,如同泥塑木雕。
“抬起头来。”
声音从御座上方传来,不高,甚至带着一丝久居高位者特有的、刻意收敛的沙哑,却像重锤敲在紧绷的鼓面上,震得人心头发颤。每一个字都沉甸甸的,裹着无形的锋刃。
刘瑜依言,缓缓抬起下颌。脖颈的动作牵扯着后背的肌肉,僵硬得发酸。她不敢直视御座,目光只落在御座前那张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上。案上陈设简洁到近乎冷硬:一方沉重的青玉镇纸压着几本奏疏,一柄玉如意斜倚笔架,一只素白釉的茶盏正袅袅升腾着热气。她的眼风极其克制地扫过身侧——儿子周必贤小小的身躯,正和她一样,保持着最标准的跪姿,额头触着冰冷坚硬的金砖,小小的脊背绷得像一张拉满的弓。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七星大罗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