诚意伯府侧门悄然开启。几辆坚固的骡车和十数匹健马已准备停当,仆役们正将最后的箱笼行李捆绑结实,动作麻利而沉默。刘瑜披着一件素色斗篷,站在阶前,最后回望了一眼府邸紧闭的大门富氏与陈氏强忍着泪水,紧紧攥着刘瑜的手,一遍遍叮嘱路途保重。刘瑜一身素净的湖蓝襦裙,发髻只簪一枚简单的白玉簪,她神色沉静,一一应着,目光却越过两位母亲,投向府邸深处那紧闭的书房窗棂。父亲刘伯温,终究没有出来相送。那扇紧闭的门窗,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她的心头,也无声地传递着更深沉的嘱托与忧思。
周必贤已换下昨日的锦袍,身着便于远行的鸦青色劲装,外罩半旧墨色披风,腰间悬着外祖父所赠的青玉卷云佩,那御赐的飞鱼服和印信,早已妥帖收在樟木箱深处。他身姿笔挺如标枪,向两位外祖母深深揖礼,动作利落,再无半分迟疑。刘青红肿着眼睛,由丫鬟搀扶着站在廊下,目光紧紧追随着周必贤的身影,贝齿死死咬着下唇,才没让呜咽冲出口。当周必贤翻身上马,勒紧缰绳准备出发的瞬间,她终于忍不住,从袖中飞快地抽出一方叠得整整齐齐的素帕,塞进一旁侍立的周安手里,用尽力气低声道:“给…给必贤哥哥路上用…” 话音未落,泪珠已大颗滚落,她猛地扭过头去,肩膀抑制不住地抽动。必贤默默接过那方尚带着少女体温和泪痕的素帕,郑重地揣入怀中贴身口袋,对着刘青的方向微微颔首,随即翻身上马
周安,这位被刘伯温赠予周家、改名换姓的忠仆,年约三旬,面容黧黑,目光沉稳如古井沉声道:“夫人,公子,时辰不早,该启程了。”
队伍缓缓移动。除了周安带来的几名精干护卫,更有周起杰早前秘密安排入京、专程来接应的十数名七星卫精锐。他们皆作寻常商旅打扮,但鞍鞯齐整,眼神锐利,沉默地拱卫在马车和骑乘的周必贤周围。车马辚辚,碾过青石板路,驶出巍峨的金陵城门。城外的官道开阔起来,晨风带着田野的湿气扑面而来,稍稍吹散了离别的沉重。
刚出城门不过二三里,前方探路的护卫快马折回,在周必贤马前勒住,抱拳低报:“公子,前方岔路口凉亭,有…有东宫侍卫把守。言说皇太孙殿下已在亭中,专候昭勇将军,欲与伴读话别。”
周必贤握着缰绳的手骤然收紧,指节微微泛白。他下意识地抬眼望向母亲所乘的马车,车窗的帘布纹丝不动。刘瑜端坐车内,自然也听到了禀报。她闭了闭眼,昨日那空食盒里“月盈则亏”四个墨黑大字,仿佛又灼痛了她的眼。帝王心思,深如渊海。昨夜刚以空盒警示“月满则亏”,今日便让皇太孙亲来送行,这恩威并施的帝王心术,令人遍体生寒。她深吸一口气,隔着车帘,声音平稳无波地传出:“贤儿,殿下盛情,不可怠慢。谨慎应对,莫失臣礼。”
“孩儿明白。”周必贤沉声应道,随即吩咐队伍暂停路边等候。他翻身下马,只带了周安一人,徒步向岔路口那座半山腰上的石亭走去。
石亭古朴,掩映在几株苍劲的古松之下。亭外,数名身着东宫服色的侍卫按刀肃立,目光如鹰隼般扫视四周,气氛肃杀。亭中,朱允炆一身杏黄常服,身形挺拔,已脱去不少少年稚气,眉宇间却凝着一层与年龄不符的沉郁。他背对着山路,凭栏而立,望着远方烟霭笼罩的田畴村落。初秋的风带着凉意,吹动他宽大的袍袖。
周必贤在亭外石阶下停步,撩袍单膝跪地,声音清朗:“臣,昭勇将军周必贤,叩见皇太孙殿下!”
朱允炆闻声,缓缓转过身来。看到阶下跪着的挺拔身影,快步上前虚扶:“必贤快请起!此地非朝堂,不必行此大礼。” 他的手很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凉意。
周必贤顺势起身,垂手侍立一旁:“殿下亲临相送,臣惶恐。”
朱允炆摆摆手,示意亭内侍立的唯一内监退远些。亭中只剩下他们二人和周安——周安如同影子般,无声地侍立在亭柱的阴影里,低眉垂目。
“惶恐?”朱允炆嘴角牵起一丝极淡、却毫无笑意的弧度,“该惶恐的是我。必贤,你这一走,这偌大的东宫,连个能说句真话的人,怕是都难寻了。” 他的目光落在周必贤鸦青色的劲装上,又掠过他腰间那枚朴拙的青玉佩,声音低了下去,带着真切的羡慕,“真羡慕你,能回到那…天高地阔的黔地去。那里,至少…有生气。”
这话语里的孤寂与重压,让周必贤心头一震。眼前的皇太孙,不再是当年那个略带怯懦的少年。他想起了东宫听雨轩外那惊魂一刻,也想起了他如今需要面对的朝堂漩涡。一丝真切的酸涩涌上喉头。
“殿下…” 周必贤刚开口,却被朱允炆打断。
“祖父昨夜…赐你的空盒和那四字,我知道了。”朱允炆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近乎耳语的急促,他眼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无奈,“必贤,别怨祖父。他…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有他的不得已。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他紧紧盯着周必贤的眼睛,仿佛想从中确认什么,“我只问你一句,端午日亭中刺客之事,你对我,可曾有半分隐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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