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爹…辛苦了半辈子。”奢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喑哑,旋即转为坚定,“传信小龙塘,请老宣抚使移驾毕节。就说…女儿新得了几坛上好的‘禄水秋白’,请他老人家尝尝。” 这是父女间心照不宣的暗语,意味着权力交接的序幕正式拉开。
数日后,一队不起眼的青篷马车在十余名剽悍永宁彝兵的护卫下,悄然驶入毕节卫城,直抵镇南侯府侧门。奢禄身着半旧的靛蓝彝族长袍,未戴象征宣抚使身份的银冠,只裹着普通的包头帕。他扶着车辕下车时,步履已显蹒跚,背脊也微微佝偻了,唯有一双眼睛,依旧透着历经世事的沉稳与洞察。
奢香早已候在门内,快步上前搀住父亲的手臂。入手处,父亲的手臂枯瘦却依旧有力。
“阿爹。”奢香唤了一声,千言万语哽在喉间。
奢禄摆摆手,脸上露出宽慰的笑容,目光越过女儿肩头,看向庭院深处灯火通明的厅堂:“好,好,回来了就好。阿杰呢?还有我的小念瑜?”
“都在里面候着阿公呢。”奢香扶着父亲往里走,声音放柔。
定疆堂内暖意融融。周起杰一身家常的玄色直裰,正粉雕玉琢的小女儿周念瑜逗弄,刘瑜含笑坐在一旁,手里做着针线。周必贤、周必畅、周安洛、周必诚几个稍大的孩子围在周起杰身边。斑奴伏在铺了厚厚毡毯的角落,巨大的虎头搁在前爪上,金黄色的眼睛半眯着,喉咙里发出惬意的呼噜声。
奢禄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堂内瞬间安静下来。孩子们齐声唤着“阿公”、“外公”,声音清脆。周念瑜更是挣扎着从父亲怀里下来,迈着小短腿,摇摇晃晃地扑向老人:“阿公!抱!”
奢禄脸上的皱纹瞬间舒展开,如同干涸的土地逢了甘霖。他弯下腰,一把将小外孙女稳稳抱起,用粗糙的胡茬蹭了蹭孩子细嫩的脸蛋,惹得念瑜咯咯直笑。“哎哟,我的小念瑜,重了!阿公都快抱不动喽!”
周起杰和刘瑜起身相迎。周起杰拱手:“岳父大人一路辛苦。”刘瑜亦温婉见礼:“父亲安好。”
奢禄抱着孩子,目光在周起杰脸上停留片刻,又扫过堂中济济一堂的儿孙,最后落在女儿奢香沉稳的面容上,眼底深处最后一丝隐忧也缓缓沉淀下去,化为一种尘埃落定的释然与疲惫。“不辛苦,回家…高兴。”他抱着念瑜坐到主位旁特意为他留出的铺了厚软垫子的圈椅上,轻轻颠着怀里的孩子。
晚膳开在暖阁。席间菜肴丰盛,皆是黔地风味,热气腾腾的酸汤鱼、喷香的烟熏腊肉、软糯的洋芋粑粑。气氛比前几日接待外客时轻松亲厚许多。孩子们叽叽喳喳说着趣事,周必畅缠着大哥周必贤讲京城见闻。奢禄话不多,只含笑听着,不时给身边依偎着的周念瑜夹些软烂的菜。
酒过三巡,奢禄放下筷子,轻轻咳嗽一声。堂内说笑声渐渐低下去,孩子们也安静下来,连斑奴也抬起了头。
奢禄的目光缓缓环视众人,最后落在奢香身上。他从怀中取出一个用靛蓝土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小包。那布已经洗得发白,边角磨损,显见年月久远。老人枯瘦的手指有些颤抖,一层层,极其郑重地揭开布包
里面是一个尺许长的青石印匣。石质古朴,表面光滑,透着常年摩挲的温润。印匣上并无繁复雕饰,只在匣盖中央,阴刻着一个古朴的“禄”字,笔划遒劲,带着一种沉甸甸的威压。
奢香的心猛地一跳,呼吸不由得屏住。
奢禄双手捧起印匣,转向奢香。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清晰地响在暖阁里每一个人的耳中:
“阿香。”
奢香立刻起身,走到父亲面前,敛衽垂首。
“阿爹老了。”奢禄的声音平缓而苍凉,如同黔山深处流淌了千年的溪涧,“这副筋骨,撑不起永宁的担子,更撑不起西南这刀山火海的路了。”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锐利地扫过女儿年轻而坚毅的面庞,“从今往后,永宁的路,你替阿爹走下去。永宁的担子,你替阿爹扛起来!”
话音落,他双手向前一递,那方承载着永宁宣抚使权柄、象征着一方部族命运的青石印匣,稳稳地送到了奢香面前。
暖阁内一片寂静。烛火跳跃,在奢香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她看着父亲手中那方沉重如山的印匣,仿佛看到无数永宁先民筚路蓝缕的身影,看到父亲一生如履薄冰的谨慎,也看到自己未来注定无法卸下的责任与征途。她深吸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腊肉的咸香、米酒的醇厚,还有父亲身上长途跋涉带来的淡淡尘土与汗水的味道。
她伸出双手,掌心向上,稳稳地托住了那方青石印匣。入手冰凉沉重,那沁骨的凉意瞬间沿着手臂蔓延至全身,却又仿佛点燃了心口一簇滚烫的火焰。
“阿爹放心。”奢香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如同金石坠地,“女儿在,永宁在。女儿的路,就是永宁的路。”她没有说豪言壮语,只有这最朴素的承诺,重逾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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