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府门在身后缓缓合拢,隔绝了门内绝望的哭嚎。王景弘看着王太医灰败的脸色,低声问:“院判大人,诚意伯他…当真?”
王太医抬头望了望金陵城铅灰色的天空,长长吐出一口浊气,仿佛要将那府邸里的病气和死气都吐出去:“油尽灯枯,神仙难救。回宫吧,如实禀报陛下。”
武英殿内,灯火通明。朱元璋正批阅着奏疏,朱笔悬停在半空。王景弘垂手肃立一旁,低声将王太医的诊断和刘伯温病榻上的惨状,一字不漏地禀报上去。尤其提到了那半盆触目惊心的凝血。
“…脉象散乱无根,元气溃散,邪毒入骨…王院判言,纵有仙丹,亦难续命…已让刘府…预备后事了。” 王景弘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朱元璋手中的朱笔,久久没有落下。一滴鲜红的朱砂,无声地滴落在奏疏洁白的纸页上,迅速洇开,如同一小滩凝固的血。他盯着那点刺目的红,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深陷的眼窝在跳动的烛火下,投下浓重的阴影,让人看不清眼底翻涌的情绪。
殿内死寂一片。许久,朱元璋才缓缓放下朱笔,那滴朱砂已在奏疏上干涸成暗红的一点。
“知道了。” 他的声音异常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传旨太医院,所需药材,尽力供给诚意伯府。让刘家…好生伺候着。” 平淡的语气,却给这场病,给刘伯温这个人,在帝王心中判了最后的“死刑”。不是刀斧加身,而是无声的放弃,任其自生自灭于那座被严密监视的府邸之中。
王景弘深深躬身:“奴婢遵旨。” 他倒退着退出大殿,后背已被冷汗浸湿。殿门合拢的瞬间,他仿佛听到里面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如同疲惫至极的悠长叹息。
洪武二十年的盛夏,热得如同老天爷扣下了一只密不透风的蒸笼。金陵城外的官道上,几辆青幔骡车在炽烈的日头下艰难挪动,车轮碾过滚烫的浮土,扬起呛人的黄烟。打头那辆车上,车窗的竹帘掀开一条细缝,露出刘琏一张被忧惧和暑气蒸得通红的侧脸。他身后车篷深处,刘伯温蜷在厚褥里,盖着薄被,只露出一张蜡黄枯槁的脸,呼吸微弱得几乎听不见,间或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呛咳打断,每咳一次,那身子便痛苦地蜷缩一下,仿佛下一刻就要散架。
“大哥,父亲他…”并车而行的刘璟隔着车窗,声音压得极低,满是焦虑。
刘琏放下竹帘,隔绝了外面白晃晃的毒日头,也遮住了他眼底翻涌的惊涛。就在昨日,父亲那封言辞哀切、字字血泪的《再乞骸骨疏》终于换来了朱笔御批——“准”。可这恩准背后,是兄弟二人同时递上辞官侍疾的奏本,自断前程,才换来护送老父归乡的通行令牌。父亲的话如同冰锥,扎在他心头:“陛下会准的…一个快死的人,离他的龙椅远些…他才安心。只是…我死后,他必开棺验看!”
开棺!这两个字带着森然鬼气,让刘琏在七月的酷暑里硬生生打了个寒颤。君要臣死,死了也不得安宁?他不敢深想,只觉一股冰冷的恐惧顺着脊椎爬上来。
车马行至浙东地界,暑热稍减,空气里渐渐带了山野湿润的草木气息。青田刘氏老宅那熟悉又陌生的黑瓦白墙出现在视野尽头时,已是黄昏。暮色四合,老宅像一头疲惫的巨兽匍匐在寂静的山坳里。
玄真道长早已带着弟子云鹤候在门前。这位清瘦矍铄的老道,须发皆白,一身洗得发白的靛蓝道袍,眼神却锐利如鹰隼。他与刘伯温师出同门,精研阵法机关、丹鼎药理,更因早年云游,通晓诸多西南苗疆秘术。看到刘琏兄弟搀扶下几乎不成人形的刘伯温,玄真眉头紧锁,只沉声道:“扶进静室。”
静室设在老宅最深幽的后院,门窗紧闭,隔绝一切窥探。一盏孤灯如豆,映着刘伯温深陷的眼窝。他强撑着坐起,靠在引枕上,喘息片刻,目光扫过玄真、云鹤,最后落在两个儿子脸上:“‘藏形傀’…可行?”
玄真道长从随身的青布褡裢里取出一个油布包,层层打开,露出几样东西:几根色泽暗沉、纹理奇特的硬木,几卷浸泡过药汁、半透明的坚韧皮膜,一团色泽乌黑、隐隐泛着金属光泽的胶泥,还有几个小瓷瓶,散发出或辛辣或腥甜的气息。
“此乃苗疆秘传‘藏形’之术,非起死回生,而是‘瞒天过海’。”玄真道长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选百年阴沉木心,取其致密坚韧,耐腐耐虫,雕琢人形骨架。此为‘骨’。”他拿起一段乌沉沉、入手极沉的木头,指关节敲击,发出沉闷的笃笃声。
“再以黔地深山所产‘石龙藤’内皮,反复九蒸九晒,浸入特制药汤七七四十九日,使其柔韧如生皮,覆于骨上,此为‘皮’。”他展开那卷半透明、带着奇异弹性的皮膜,灯光下泛着微弱的油光。
“最难是‘血肉’。”玄真道长拿起那团乌黑的胶泥,“此物主料是湘西辰砂、滇南雄精,辅以深海鲛油、百年松胶,再掺入…些许活人精血与墓中陈土,秘法熬炼而成。趁热塑形,敷于皮膜之下,冷却后其色、其质,几可乱真,且能保数年不腐不坏。”那胶泥在他指尖被捻开,拉出粘稠的丝,一股混合着矿物和腐败的奇异气味在静室弥漫开来。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
喜欢七星大罗盘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七星大罗盘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