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驶进侯府时,夜色已彻底漫了下来,将朱红大门上的铜环染得暗沉。檐角的宫灯次第被点亮,暖黄的光晕透过雕花窗棂,在青石板上投下细碎的缠枝纹,却半点照不进北辰婳眼底的冷意。
她掀开车帘,晚风裹着庭院里紫藤树的花香扑进来,带着春夜的凉。北辰婳下意识拢紧墨色披风,指尖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连披风边缘绣的银线寒梅都似凝了霜,针脚里的冷意顺着衣料往骨缝里钻。
身侧的晚棠连忙上前,一手捧着裹着杏色锦缎的暖炉——炉壁还透着烫手的温度,一手轻扶北辰婳微凉的胳膊,指腹刻意避开她腕间那道浅淡的旧疤,低声道:“殿下,今日在慕容府应付半天,您连口热茶都没顾上喝,定是累了。慢些走,青石板滑,当心脚下青苔——昨儿小厨房的刘婶还摔了一跤,膝盖都青了。”
府里静得出奇,连往日守在二门、见了她就躬身问安的小厮都不见踪影。只有风吹过桂树的簌簌声,偶尔落下几片带露珠的花瓣,轻沾在她墨色裙摆上,融成一点浅痕。
北辰婳脚步未停,目光扫过空荡荡的回廊——廊下悬着的鸟笼还在,里面却没了白鹦鹉蹦跳的身影,笼底只剩几粒散落的粟米;书房窗棂紧闭,连半点烛火都透不出来。往日这时,轩儿该在里头伏案理账,指尖沾着墨汁,还会偷偷往鹦鹉翅膀上抹。
她眉头微蹙,转头问晚棠:“轩儿呢?往日这时他不是在书房理账目,就是在花厅逗弄那鹦鹉?前几日还跟我说新得的南珠账册有趣,翻到半夜都不肯歇,今儿怎的没动静?你在慕容府外候着时,没听见府里传些声响?”
晚棠扶着她的手紧了紧,指节泛出浅红,声音压得更低,几乎融进风里:“奴婢进门时问了守东院的张婆子。她说侯爷午后跟账房先生核了南境的绸缎账,算盘珠子响了快两个时辰,又对着海贸舆图看了半个时辰,许是乏了,用过晚膳就回自己院里歇着了,还特意嘱咐说夜里想静一静,不让人扰——连伺候的小丫鬟都被他打发到院外守着了。”
北辰婳闻言脚步一顿,绣着银线的鞋尖停在石阶上,积雪沾在鞋头,悄无声息地化了。她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披风上的白玉扣——那是轩儿去年从江南带回的籽玉,特意让匠人雕了“平安”二字缀在她披风上,玉扣被她摸得温润,此刻却暖不透指尖的凉。
心头掠过的不是担忧,而是沉郁的了然:轩儿虽顶着逍遥侯的爵位,手里握着通南北的商路,库房里的银子堆得能漫过门槛,可当年他父亲珩郎的死,他从没忘过。小时候跟着她赴慕容府的宴,回来后他在书房闷坐到后半夜,小脸上还沾着墨渍,只闷声说“慕容家的人看我的眼神,像在看抢了他们好处的贼”。
今日她带晚棠去慕容老夫人的寿宴,没让轩儿同去,就是怕他听了那些“侯府如今的风光,都是沾了慕容家的光”的阴阳话心里堵,可到头来,他还是因这桩事躲在院里不愿见人。
她略一沉吟,又问:“张婆子没说轩儿歇息前,提没提我去慕容府的事?也没说要等我回来?”
“没提,”晚棠垂着眼回想,睫毛上还沾着点细碎的雪粒,如实答道,“婆子说,侯爷今儿胃口倒好,晚膳的酱鸭舌合心意——还是您前几日特意让厨房学的江南做法,配着碧粳米粥吃了两碗,还让厨房明儿再做些,说要就着新腌的脆瓜。她问要不要等您,侯爷只说‘娘应酬一天累得很,让她回来早些歇,不用管我’,说完就抱着账册回院了——对了,婆子还说,侯爷回院时,手里攥着您前几日给他缝的护腕,青布面上绣着只小老虎,他走几步就摸好几回,护腕边角都快被摸得起毛了。”
北辰婳点点头,眼底冷意稍缓,嘴角牵起极淡的弧度,像冰面裂了道细缝,抬步朝正院卧房走:“既如此,便不扰他了。你去厨房说声,我午后吩咐炖的莲子羹不必端来,今日没胃口。再让小厨房温一坛梅子酒——就用去年埋在桂树下的那坛,明早给轩儿送过去,他夜里若醒了,喝两口能暖身子,也能睡得安稳些。”
晚棠应了声“是”,却没立刻退下,跟着她到卧房门口,犹豫着轻声道:“殿下,您今日在慕容府就没吃几口,席间慕容夫人还劝您喝了两杯冷酒,您当时脸色就白了些。回程路上靠在车座上,您还闭着眼揉了好几回心口,眼下都泛着青。要不要奴婢打盆热水,您泡泡手暖暖身子?再拿热帕子敷敷眼?方才见您揉了好几回心口,是不是又闷得慌?奴婢这就去把暖炉再添些炭来?”
北辰婳抬手推开房门,屋内两支红烛燃得正旺,烛火跳动着,映着描金拔步床上的芙蓉帐,帐上鸾鸟似要在火光里飞起来,金线绣的羽翼却驱不散她心头阴霾。
她回头看晚棠一眼,声音淡得像结了冰的湖水,却难得带了点软意:“不必了,你先歇着吧,今日跟着我跑前跑后,衣裳都被汗打湿了,再熬着该冻着了。明早卯时记着提醒我,我明日要进宫面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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