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庙之变的尘埃渐渐落定，但长安城权力中枢的真空，却如同无声的号角，催动着各方势力的心弦。王相殉国后，首辅之位悬空，不仅是荣誉的顶点，更是掌控风阁、协调六部、真正执掌文官体系的权柄所在。无数目光或明或暗地投注于此，暗流在每一次朝会、每一次官员往来中涌动。
夜色深沉，天策上将府密室。烛光映照着秦啸岳与陆昭沉静而严肃的面容。空气中弥漫着檀香与一种无形的压力。
“李振近日动作频频，联络旧部门生，在风阁议事时，也屡屡以‘惯例’、‘祖制’为由，试图主导议题走向。”秦啸岳声音低沉，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紫檀木椅的扶手，“其人心思缜密，根基深厚，若由其接任首辅，虽能稳住文官体系，但日后……恐难与我等同心同德，共御外侮内患。”
陆昭微微颔首，目光悠远：“李侍郎乃守成之臣，循规蹈矩，于太平年月或可保江山无虞。然今时不同往日，圣教余孽未清，边镇骄兵难驭，河北隐患暗藏，朝中需一位既有威望资历，又能锐意进取、与我等勠力同心之人。”
两人沉默片刻，几乎同时想到了一个名字。
“郑远。”秦啸岳缓缓道，“银青光禄大夫，王相生前颇为倚重，品性刚直，能力卓着，于太庙之变中立场坚定，与苏婉儿等清流官员关系密切。更为难得的是，他深知当前局势之危，主张继续倚重我等，彻底铲除奸邪。”
陆昭接口道：“郑大夫确是不二人选。然其资历较李振稍浅，骤然拔擢，恐难以服众，亦会引来李振一系更强烈的反弹。需有一件足够分量的功绩，堵住悠悠众口，奠定其地位。”
秦啸岳眼中精光一闪：“功绩？眼下不正有一桩现成的么？朔方节度使郭涛，拥兵自重，屡犯边陲，更兼其人在朔方所为，早有风闻，只是苦无实证。若郑远能暗中查访，拿到郭涛贪墨军饷、苛待百姓、甚至与外界勾结的确凿证据……”
“此计甚妙！”陆昭抚掌，“一则可试郑远之胆略与能力，看他能否在这龙潭虎穴中取得关键证据；二则，若能扳倒郭涛这颗钉子，不仅可解北庭之围，震慑其他心怀异志的边镇，更能为郑远积累足够的政治资本，使其接任首辅顺理成章。此举，亦是对朝中那些质疑我等、意图维护郭涛之辈的有力回击。”
计议已定，次日，一道由太后用印、风阁副署的密旨，便悄然送到了郑远府上。旨意中并未明确其职司，只言“奉旨巡查西北道风俗吏治，便宜行事”，赋予了他极大的自主权。这既是重任，也是一场关乎未来朝局走向的严峻考验。
郑远接到密旨，心知肚明这是秦太尉与陆国师对他的信任与考验，亦是实现其政治抱负的绝佳机会。他未带任何显赫仪仗，只挑选了数名精明干练、身手不凡的随从，乔装成往来塞上的行商，悄然离开了长安，直赴朔方治所灵州。
一路行来，越是接近朔方地界，郑远的心便越是沉重。沿途所见，与北庭秦啸岳治下的勃勃生机截然不同。田地荒芜，村落凋敝，百姓面有菜色，见到他们这些“行商”也多是目光闪躲，不敢多言。偶有驿馆歇脚，听到的也都是对节度使府横征暴敛、军纪涣散的怨声载道，只是无人敢公然指责。
这一日，他们一行抵达灵州城外。远远望去，灵州城墙倒是修葺得高大坚固，但城门口盘查的兵丁态度蛮横，对往来商旅敲诈勒索，稍有不从便拳脚相加。缴纳了不菲的“入城钱”后，郑远等人得以入城。
城内景象，更是让郑远触目惊心。市面萧条，店铺关门者十有三四，与之形成鲜明对比的，是位于城中央那座正在大肆扩建、极尽奢华的节度使府邸！工地绵延数里，征发的民夫如同蝼蚁般在监工的皮鞭下劳作，崭新的亭台楼阁已初具雏形，其规制远超亲王标准。
郑远设法接近工地，与几名歇息的年老民夫攀谈。
“老丈，这府邸真是气派，郭节度使好大的手笔啊。”郑远故作感叹。
一名老民夫唉声叹气，压低声音：“客官莫要高声！这都是俺们朔方百姓的血汗钱啊！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军饷，大半都进了这府邸！去年黄河决口，多少人家破人亡，朝廷的救济粮，到了俺们手里只剩下麸皮了！”
另一人补充道：“何止！郭节度使还好色成性，这两年纳了十几房小妾，每个都要修建单独的院落，搜刮民间美女，稍有姿色者都难逃魔爪！军中的爷们儿也跟着有样学样，欺压百姓，这日子，没法过了！”
“听说……郭节度使还年年向朝廷索要巨额军饷，说是要防备突厥，可突厥人都被秦太爷打残了，他要那么多钱粮作甚？”又一人愤愤不平地嘀咕。
郑远听得心中怒火升腾，但表面仍维持着行商的市侩笑容。他借机打听更多，得知郭涛的心腹掌控着朔方的财政和军队，层层盘剥，甚至暗中与一些来路不明的西域胡商有大量交易，购入的却并非军需，多是奢侈品和奇珍异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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