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寅初接过样本,仔细摸了摸质地,又对着光看了看色泽:“是好料子。但现在金陵的市场……不好说啊。”
他放下丝绸,话锋一转:“张先生真的只是来问市场前景的?”
问题很直接。陈朔知道,面对马寅初这样的学者,拐弯抹角反而会引起反感。
“实不相瞒,”陈朔诚恳地说,“晚辈确实有一事请教。如今时局动荡,物价飞涨,民生维艰。作为一个商人,我常常感到困惑——在这样的环境下,商业的意义是什么?经济的出路在哪里?”
马寅初盯着他看了几秒钟,忽然笑了:“这个问题,很多人问过我。有学生,有同行,也有……像你这样从外地来的人。”
他从书桌抽屉里取出一叠稿纸,递给陈朔:“这是我最近在写的一篇文章,还没发表。张先生有兴趣可以看看。”
陈朔接过来。标题是《战时经济与民族生存》。文章开篇就指出,战争不仅是军事对抗,更是经济实力和社会组织能力的较量。文中详细分析了沦陷区经济的畸形特征——物资匮乏与投机盛行并存,生产停滞与虚假繁荣共生。
但文章最核心的部分,是提出了一个观点:在敌人控制的经济体系之外,存在着一种“隐性经济生态”——以物易物、互助合作、地下流通的网络。这种网络虽然规模不大,但韧性极强,是民族经济生命力的体现。
“马教授认为,这种‘隐性经济’有意义吗?”陈朔问。
“不仅有,而且至关重要。”马寅初语气坚定,“它证明了一件事:即使在被占领的土地上,我们的人民依然有生存的智慧,有合作的意愿,有对未来的期待。这种力量,是任何枪炮都摧毁不了的。”
“但据我所知,敌人正在全力打击这种网络。”陈朔试探道。
“打击?他们打击不完的。”马寅初摇头,“因为这不是一个组织,而是一种生存方式。你今天打掉一个交换点,明天会在别处冒出来两个。就像野草,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
野草的比喻。陈朔心中一动。
“马教授,如果……如果有人想帮助这种‘野草’长得更好,更隐蔽,更坚韧,您觉得应该怎么做?”
马寅初没有立即回答。他起身走到窗前,看着外面的雨景,良久才说:“野草不需要帮助,它们自己会找到生长的缝隙。但如果非要帮忙的话……”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最重要的是不要把它们变成花园里的花草。一旦被规划、被整理、被规范化,它们就失去了野草的韧性,变成了容易被识别、容易被清除的目标。”
这个见解很深刻。陈朔想起苏北试点被破坏的教训——正是因为他们试图把“野草”规范化、组织化,才暴露了规律。
“那文化呢?”陈朔换了个角度,“文化的‘野草’,该如何生长?”
马寅初走回座位,重新坐下:“文化的生命力,在于真实。真实的痛苦,真实的希望,真实的记忆,真实的情感。只要这些真实还在,文化就不会死。敌人可以禁书,可以封报,可以控制课堂,但他们控制不了人心里的真实感受。”
真实的感受。陈朔把这个词记在心里。
谈话持续了一个多小时。马寅初谈了很多——战时经济的特征,民间的生存智慧,文化的韧性,知识分子的责任。陈朔多数时间在听,偶尔提问,引导话题深入。
临走时,马寅初送他到办公室门口,忽然低声说:“张先生,我不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也不想知道。但我看得出,你不是普通的商人。我只说一句话——在这个时代,做事要像春雨,润物细无声;不要像夏雷,声势大却留不下什么。”
春雨与夏雷的比喻。陈朔深深鞠躬:“晚辈铭记在心。”
离开中央大学时,雨还在下,但小了些,成了蒙蒙细雨。陈朔没有立即坐车,而是撑起伞,在校园里慢慢走着。
马寅初的话在脑中回响。野草、春雨、真实的感受……这些比喻串联起来,指向一个清晰的方向。
他需要的策略已经渐渐成型。
不是构建宏大的组织网络,而是培育细微的文化种子;不是发起轰轰烈烈的运动,而是促成潜移默化的改变;不是对抗,而是渗透;不是取代,而是共生。
就像野草生长在砖石缝隙中,不显眼,却坚韧。
就像春雨浸润土地,无声,却滋养万物。
回到颐和路安全屋时,天已近黄昏。苏婉清在书房里等着,桌上摊开着许多资料。
“马教授怎么样?”她问。
“很有见地。”陈朔脱下外套,“他给了我一个重要启发——我们的工作要像野草,像春雨。”
他简单复述了谈话内容,然后说:“婉清,我们之前的思路需要调整。‘文化救国协会’这样的形式,太像‘花园里的花草’,容易被识别和清除。我们需要更分散、更自然的形式。”
“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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