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君,你今日来见小女,除了致谢,可是还有他事?但说无妨。”
王曜放下手中陶碗,正色道:
“不敢隐瞒将军,学生此来,一为拜谢毛统领前番援手之恩;二来,亦是感念将军与统领不弃,学生虽愚钝,亦愿略尽绵薄之力。昨日见统领似有心事,学生猜想或有所需,若蒙不弃,凡学生力所能及之处,必当竭诚效劳,绝无推辞。”
他这番话说的恳切,既表达了感恩之心,也表明了愿意相助的态度。
毛兴听在耳中,目光微动。
他虽已从女儿口中听闻此子驳倒周虓、有胆有谋等事,亦觉痛快,但内心深处,对于这般年轻学子是否真能洞悉天下大势、参透军国大计,仍是存着几分疑虑。
毕竟,纸上谈兵易,实战运筹难。
然而,眼下啖青远在河州,府中无人能执笔撰写那要命的奏章,明日又期限将至,实是火烧眉毛。
念及此,他心中暗叹,如今也只好死马当作活马医了。
毛兴沉吟片刻,虎目直视王曜,沉声道:
“郎君既有此心,老夫也不瞒你。眼下确有一桩难事,关乎军国大计,亟待一篇奏章上呈天王。奈何老夫麾下擅文墨者皆在外任,小女虽通武略,于此道亦非所长。天王垂询淮南战事方略,问及统帅人选、排兵布阵之策,限期明日呈报。此事……唉,着实令老夫头疼。”
他将困难大致道出,虽未尽言其详,但核心困境已明。
王曜听罢,神色不变,心中却是念头飞转。
淮南战事……果然如他与尹纬所料,朝廷确有意另辟东线战场。
然而,连年用兵,民生已疲,国库空虚,此时再启大规模战端,实非良策。
他想起桃峪村乡邻为赋税所困的愁容,想起沿途所见仓促转运的粮秣,一股忧思涌上心头。
他略一沉吟,便起身对毛兴拱手道:
“将军信重,学生感激,若将军不嫌学生笔拙识浅,曜愿斗胆,为将军代笔,草拟此奏。”
毛兴见他应承得如此爽快,倒是有些意外,追问道:
“哦?郎君需要多久?需要查阅哪些舆图档案?老夫即刻命人取来。”
王曜却摇了摇头,目光扫过帅堂一侧书案上早已备好的笔墨绢帛,从容道:
“不必劳动将军,学生于此间形势,略知一二,心中已有计较,即刻便可动笔。”
毛兴将信将疑,示意亲兵引王曜至书案前。
只见王曜凝神静气,挽袖研墨,动作不疾不徐。
待墨浓笔饱,他略一思忖,便即落笔。
初时稍缓,意在构思框架,继而笔走龙蛇,文思如泉涌,竟是一气呵成,中间几乎未有停顿。
他并非简单地应答苻坚所问,而是另辟蹊径,准备了两份截然不同的奏章。
一份,乃是顺应上意,具体阐发在淮南战场该如何选将、如何排兵布阵,言辞缜密,颇具可操作性;
另一份,则是直抒胸臆,坦陈己见,力劝苻坚暂息兵戈,以固本培元为要,言语恳切,剖析利害入木三分。
这两份奏章,一明一暗,一迎合一逆耳,皆是他深思熟虑之作,将选择之权,完全交予毛兴。
就在王曜于帅堂奋笔疾书之时,东跨院毛秋晴日常理事的小公廨内,却是另一番光景。
公廨陈设简单,一桌一榻,数架兵书,墙上挂着弓袋箭囊,虽为女子居所,却无半分脂粉气。
毛秋晴与阿伊莎对坐于榻上,中间小几上摆着那具盛在木匣中的“西域舆盘”。
阿伊莎已将礼物奉上,并说明了挑选此物的缘由。毛秋晴初见这精巧的舆盘,眼中亦闪过一丝惊异与喜爱,尤其是听闻其可作推演之用,更是拿在手中细细把玩良久。
“妹妹有心了,此物甚合我意。”
毛秋晴语气温和,不复门外时的刻意冷淡。
阿伊莎见她喜欢,心中欢喜,趁机说道:
“毛姐姐喜欢就好,其实……挑选此物时,子卿他也觉得甚好。”
她顿了顿,观察着毛秋晴的神色,见她闻言只是轻轻“嗯”了一声,并无太多表示,便又委婉道:
“今日来府上,也是子卿他一直挂念着姐姐,说昨日未能与姐姐好好说话,心中不安,定要亲自前来拜谢和致歉呢。”
毛秋晴放下舆盘,抬眸看了阿伊莎一眼,见她眼神清澈,满是真诚,知她是一番好意,想为王曜转圜。
她心中其实早在听闻王曜前来那一刻,那股子闷气便已消散了大半。
只是她性子清冷要强,昨日方负气离去,此刻若立刻对他和颜悦色,未免显得自已太过好说话。
她沉默片刻,忽然轻轻叹了口气,拉过阿伊莎的手,低声道:
“阿伊莎,你心地纯善,待人至诚,这是你的好处,只是……”
她欲言又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之色,似是下了某种决心,声音压得更低。
“你可莫要被王曜那副单纯耿直的样子给骗了,这小子……哼,瞧着老实,怕也未必是什么省油的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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