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曜摇头谦道:
“曜不过恰逢其会,略尽绵力,道厚兄身处其中,能力排众议,坚持追查,方是此案水落石出之关键。”
他顿了顿,问道:
“只是不知,那周茂背后,可还牵涉他人?”
慕容农目光微凝,声音更低:
“据其供述,所贪粮米,大多通过左将军窦冲府上一名管事销赃。然那管事闻风早已潜逃,窦将军府上亦推说不知情,线索至此中断。此事……恐非孤例,亦非周茂一区区仓吏所能只手遮天。”
他言下之意,此案背后或涉及更深的权贵势力,只是眼下无法深究。
王曜默然,心中了然。
吏治之弊,盘根错节,牵一发而动全身。
慕容农能以此案打开缺口,已属不易。
他举杯道:“无论如何,道厚兄秉公执法,揪出蠹虫,总算是为朝廷除去一害,亦让那些心存侥幸者有所忌惮,曜敬兄台一杯。”
二人对饮一杯。
慕容农放下酒杯,眉宇间那丝沉郁却未消散,反而更浓了些。
他沉吟片刻,似在斟酌言辞,终是望向王曜,声音压得极低,几近耳语:
“子卿,光福里之事不过疥癣之疾。另有一事……不知子卿近日可曾听闻,关于北海公苻重……之事?”
他措辞谨慎,并未直接点明“谋反”二字。
王曜心念电转,知他所指为何,面上却不动声色,只微微颔首,同样低声道:
“偶闻他人提及一二,然语焉不详,只知似有风波,却不知……最后处置结果如何?”
他亦未提及消息来源乃是吕绍。
慕容农闻言,脸上并无意外之色,只是深深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难以言说的复杂情绪,有无奈,有愤懑,更有一丝隐忧。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愈发低沉:
“处置?唉,说来只怕子卿难以置信……那苻重被押解至廷尉诏狱,未经廷尉府、御史台、尚书台三曹会审,天王竟已亲自召见。那苻重在御前痛哭流涕,自陈糊涂,言道并非存心谋逆,实乃被身边小人谗言裹挟蒙蔽,又因心中惶恐,疑惧天王……疑惧天王欲加害于他,惊惧之下,才行此将错就错、大逆不道之举。他叩首不止,血染丹墀,哀求天王念在骨肉至亲,饶其性命……”
王曜听到此处,心头已是猛地一沉。
只见慕容农摇了摇头,续道:
“天王……天王见其状甚为凄惨,又口口声声言及兄弟之情,竟……竟真的心肠一软,以为其情可悯,其志非坚,不过是一时受人蛊惑,并未真正造成不可挽回之后果。最终,竟下旨,将其……释放出狱,令其归家闭门思过,仅削去部分虚衔封邑,便算了事。”
尽管心中已有尹纬那惊世骇俗的预言垫底,亲耳从慕容农口中证实此事,王曜仍觉不可思议,天王真的会如此行事?
他握着酒杯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收紧,指节微微泛白。
尹纬那日“妇人之仁”、“沽名钓誉”的论断,言犹在耳,此刻听来,竟是如此精准而残酷!谋逆大罪,十恶不赦,竟真的如此轻描淡写,近乎儿戏般地了结了?
那吕光将军星夜擒凶、力挽狂澜之功,又置于何地?国法纲纪,又置于何地?
他怔怔地望着杯中那紫红色的酒液,一时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店内温暖的空气,仿佛也因这消息而骤然降温。一种巨大的荒谬感与无力感,攫住了他的心神。
慕容农见他神色,知他心中震撼,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苦笑道:
“此事如今在朝野虽未明诏天下,然该知道的,也都知道了。众臣私下议论纷纷,然天王既已决断,谁敢多言?只是……唉,此例一开,只怕日后……”
他未尽之语,充满了对未来的深切忧虑。
王曜将杯中甘醇一饮而尽,然后淡淡道:
“或许陛下也是顾及苻重之弟——现任幽州刺史、行唐公苻洛,会因此而铤而走险,这才大事化小,息事宁人......”
慕容农点点头。
“如今想来,也只有这个理由了.....”
就在二人相对默然,气氛凝重得几乎化不开之际,一阵清脆的银铃声响,伴随着诱人的食物香气袭来。
阿伊莎端着一个硕大的木盘走了过来,盘中盛着烤得焦香四溢、油脂滋滋作响的胡羊腿,旁边堆着金黄的孜然肉串和两张热腾腾、撒着芝麻的馕饼。
“酒都喝了好几杯了,空着肚子可不行,快先垫垫!”
阿伊莎将木盘放在桌子中央,又利落地摆上两副小刀和木箸,眸光在二人脸上转了转,见他们神色沉郁,眉头微蹙,便故意撅起嘴,用那带着胡腔的官话嗔道:
“子卿,慕容郎君,你们这是怎么了?方才还有说有笑的,怎地一会儿功夫,就像两只被霜打过的茄子似的?天大的事情,也先吃饱了肚子再愁嘛!尝尝这羊腿,我阿达烤了足足半个时辰,火候正好呢!”
她言语清脆活泼,带着少女特有的娇憨与不容置疑的关切,如同阳光穿透阴云,瞬间打破了那沉重的寂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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