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阁下所言,可是那位着有《拾遗记》的王嘉王子年?”
苻朗看向那老者,见其气度不凡,遂还礼道:
“正是,老先生也知王子年大名?”
老者抚须叹道:
“王子年之名,山野之人多有所闻,其文章瑰丽,想象奇诡,堪称一代奇才。只是听闻他近年愈发孤僻,等闲不见外客,乐安男欲请他出山,恐非易事。”
旁边另一桌几个看似游学的士子也纷纷附和,议论起王嘉的轶事与其着作的玄妙,一时间二楼其他旅客也被吸引,加入了关于隐士、玄学、文章的讨论中,气氛愈发活跃。
有人高谈阔论,有人静听沉思,这山野客舍的二楼,竟仿佛成了一个小小的清谈场所。
王曜听着众人议论,心中对那位未曾谋面的王嘉倒是生出了几分好奇。
能拒绝天王屡次征召,甘于山林清苦,其志节当属可敬。
他不禁联想到自身处境,太学纷扰,情丝纠缠,前路迷茫,或许唯有这等超然物外之心,方能得真正安宁?然则他胸怀济世之志,又岂能真正避世独善?
杨定对玄谈兴趣不大,转而问苻朗:
“元达兄,听闻前番北海公(苻重)谋逆之事,最终竟只是削爵思过?此事在军中议论颇多,都说陛下……未免太过宽仁了。”
他声音压低了些,但席间诸人皆能听见。
苻朗闻言,笑容微敛,瞥了一眼窗外夜色,淡淡道:
“天家之事,非臣下可妄议,陛下仁德,念及宗室亲情,网开一面,亦是常情。”
他显然不欲多谈此事,巧妙地转移了话题,问起王曜等人太学近况,以及淮南战事的传闻。
吕绍立刻来了精神,将他从父亲吕光那里听来的、关于彭城、下邳战事的消息添油加醋地说了一番,虽多有不实之处,倒也引得众人侧耳。
尹纬偶尔插言一两句,点出吕绍话语中的谬误,或对局势做出更冷静的判断,往往一针见血,令苻朗也不禁多看他几眼。
徐嵩则更关心民生,提及关中今冬酷寒,恐有冻馁之忧,与苻朗讨论起朝廷赈济之事。
王曜也参与进来,结合自己在华阴的见闻,提出了一些看法,认为赈济之外,更需长远之策,如兴修水利、改进农具等。
他的言论务实而切中要害,苻朗听了,点头表示赞赏:
“子卿确有心人,不忘民瘼,难怪陛下青眼有加。”
席间言谈甚欢,酒也不知过了几巡。窗外夜色深沉,雪光映照,松林静默。
楼下的喧嚣渐渐平息,其他桌的旅客也陆续散去,唯有他们这两桌依旧灯火通明。
董璇儿虽在女席,目光却时常飘向王曜这边。
见他与苻朗、徐嵩等人交谈时神色沉静,目光清朗,与苻朗的浮华、吕绍的庸俗、杨定的粗豪截然不同,心中那份异样情愫愈发清晰。
终于,夜色已深,苻笙面露倦色,打了个哈欠。柳筠儿也轻声提议该歇息了。苻朗见状,便笑道:
“今日与诸位贤弟、妹妹相聚,畅谈甚快。然山夜寒冷,不可久坐,我等便就此散了吧,明日若有缘,再聚不迟。”
于是众人起身告辞。
苻朗自有婢仆伺候着回其早已定好的上房。
杨定、吕绍勾肩搭背,嚷嚷着要继续拼酒,一同往分配好的房间去了。
徐嵩、尹纬、王曜三人则被引至另一间通铺客房。
苻笙、柳筠儿、董璇儿三人被安排在同一间较为宽敞的客房内。
进屋后,苻笙便由侍女伺候着卸妆洗漱,口中还抱怨着山中简陋。
柳筠儿安静地整理着自己的随身物品,目光偶尔掠过窗外雪景,若有所思。
董璇儿则坐在榻边,望着跳跃的灯焰,心中反复思量着今日王曜的种种反应,以及接下来这两日山中行程,该如何更进一步。
王曜与徐嵩、尹纬回到他们的客房。
屋内陈设简单,三张床榻并排而设,中间一张小几,点着一盏油灯。寒气仍有些逼人,幸而床榻上被褥还算厚实。
徐嵩一边铺床,一边感叹道:
“这乐安男,才华虽有,只是这做派……实在令人不敢恭维。那婢女……”
他摇了摇头,未尽之语皆是唏嘘。
尹纬冷笑一声,和衣躺下,面朝墙壁,淡淡道:
“此高门常见之事,何足怪哉?能吐痰入婢口,与能着书立说,于彼辈而言,本是一事,无甚区别。”
语气中满是看透世情的凉薄。
王曜默然无语,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
清冽寒气涌入,带着松针与雪的纯净气息,瞬间冲淡了屋内的沉闷,也稍稍抚平了他心头的烦恶。
窗外,千山暮雪,寂寂无声,唯余风过松梢,如泣如诉。
他望着那无垠的黑暗与隐约的雪光,白日里的喧嚣、苻朗的怪诞、同窗的调侃、董璇儿灼人的目光,以及自身那理不清的情感纠葛与前途忧虑,都在这浩瀚山夜中,变得渺小而遥远。
他轻轻合上窗,房内油灯噼啪一声,爆了个灯花。徐嵩已铺好床,招呼他歇息。
尹纬那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似乎已然入睡。
王曜吹熄了灯,和衣躺下,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窗外细微的风雪声,良久,方沉入一片混沌的梦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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