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个弩手愣在原地。他端着弩,但不知道往哪儿射。
雾里走出个人。
苏烬。
他走得很稳,手里提着把刀,刀尖滴血。脸上没什么表情,就像在散步。
弩手看见他,弩口一转,对准。
苏烬没停。他继续走,走到弩手五步外,停住。
“放下弩,饶你不死。”他说。
弩手手在抖。他看看周围,同伴都死了,只剩他一个。
“你……你们使诈……”他声音发颤。
“兵不厌诈。”苏烬说,“最后一遍,放下弩。”
弩手盯着他,突然笑了。笑得很惨。
“七爷跑了吧?”他说,“也好……至少……”
他话没说完,弩口猛地抬起——不是对着苏烬,是对着自己下巴。
扣扳机。
弩箭从下颌射入,从头顶穿出。人晃了晃,倒下。
苏烬看着尸体,看了三息,转身往坡下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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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爷在陡坎底下等死。
他右腿断了,骨头茬子戳破皮肉露出来。左肩脱臼,一动就钻心疼。最要命的是肋下插着块碎石,扎进去两寸深,每呼吸一次都扯着疼。
他靠坐在岩壁边,看着坡上。
爆炸声停了。雾彻底散了,能看见石林变成废墟,石柱横七竖八倒着,到处是炸出的土坑。坑里隐约能看见残肢断臂,但没见活人。
完了。二十五个人,全折在这儿。
七爷闭上眼。他想起出门前东家说的话:“老七,这趟成了,百宝阁分你三成干股。败了……你知道规矩。”
规矩就是死。
不能被抓,不能被审,不能吐露半点消息。死了干净。
他从靴筒里拔出匕首。匕首很短,但够割喉咙。
举到颈边,手在抖。不是怕死,是疼得使不上劲。
匕首刃贴上皮肤,冰凉。
“现在死,早了点儿。”
声音从旁边传来。
七爷猛地睁眼。苏烬站在三丈外,刀已归鞘,正看着他。
“你……”七爷想骂,一张嘴咳出血沫。
苏烬走过来,蹲下,看了眼他腿伤。
“腿废了。”他说,“但能治。”
“治什么?”七爷笑,笑得咳血,“给我个痛快。”
“那不行。”苏烬从他手里拿过匕首,“林大人要见你。”
七爷瞳孔一缩。
“见我?想审我?”他啐了口血沫,“做梦。老子什么都不会说。”
“说不说随你。”苏烬站起来,“但林大人说了,只要你肯去阳朔走一趟,你江宁那个相好的,还有她给你生的儿子,都能活。”
七爷浑身一僵。
“你……你们怎么……”
“百宝阁的账房先生,去年纳的第三房小妾,住在城南桂花巷。”苏烬说得很慢,“小妾上个月生了个儿子,你偷偷去看过三次。孩子右耳后有颗红痣,像你。”
七爷不说话了。他盯着地面,胸口剧烈起伏。
“孩子才满月。”苏烬转身,“你死,他们陪葬。你活,他们活。选吧。”
风从坡上卷下来,吹起尘土。
尘土打在脸上,生疼。
很久,七爷开口,声音哑得像破锣:
“扶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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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朔城,惊雷府地牢。
林夙站在牢门外,看着里头。
七爷躺在草铺上,腿已经接上了,用木板固定着。肋下的碎石也取出来了,伤口包扎着,但血还在渗,把绷带染红一片。
他睁着眼看屋顶,眼珠子一动不动。
林夙推门进去。
“沈万钧在哪?”他问。
七爷没转头:“不知道。”
“百宝阁和江宁卫什么关系?”
“不知道。”
“谁让你们找赤火髓的?”
“不知道。”
林夙不问了。他走到草铺边,蹲下,看着七爷的眼睛。
“你儿子右耳后那颗痣,”他说,“是胎记,还是后来长的?”
七爷眼珠子动了动。
“如果是胎记,说明这孩子命硬,能长大成人。”林夙站起来,“如果是后来长的……可能是病。得治。”
他转身往外走。
走到门口时,七爷突然开口:
“孩子……是胎记。”
林夙停住。
“生下来就有。”七爷声音很轻,“接生婆说,这是‘朱砂痣’,主富贵。”
“那就好。”林夙没回头,“你好好养伤。伤好了,我让人送你们父子团聚。”
他出门,落锁。
锁舌扣进锁孔,“咔哒”一声脆响。
牢里暗下来。
七爷躺在黑暗里,很久,抬手抹了把脸。
脸上湿的。
分不清是血,还是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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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校场,傍晚。
雷震看着面前二十门新炮。炮身乌黑,炮口闪着冷光。
“试炮!”他吼。
炮手填药,装弹,点火。
二十门炮齐鸣,声震四野。炮弹飞出,在半里外的土坡上炸开一片烟尘。
烟散后,土坡被削平一截。
雷震咧嘴笑了。他回头对林夙说:“主公,这炮成了!”
林夙站在观礼台上,没笑。他盯着那二十门炮,看了很久,突然说:
“不够。”
雷震一愣:“什么不够?”
“炮不够,药不够,人也不够。”林夙转身下台,“杨钊在桂林府有八千兵。咱们呢?”
雷震跟上:“咱们有三千!还有火器——”
“三千对八千,胜算不大。”林夙翻身上马,“所以得让他们不敢打。”
“怎么不敢打?”
林夙抖缰绳,马跑起来。
声音随风飘回来:
“明天,把这二十门炮,拉到桂林府城外十里。”
“一字排开。”
“放一轮齐射。”
“让杨钊听听,惊雷府的雷声。”
马跑远了。
雷震站在原地,琢磨这话。琢磨明白了,他也咧嘴笑了。
笑得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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