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药柜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平日里极少动用的紫檀木小抽屉。那里存放着一些药性猛烈、甚至带有一定毒性，需要在特定情况下，由经验丰富的医生严格辨证后才能使用的药材。他深吸一口气，蹲下身，用力拉开那个略显滞涩的抽屉。里面是用数层防潮油纸严密包裹的几个小包。他取出其中一包，解开系绳，露出了里面色呈赤黄、质地坚硬如木、气味微带腥苦的根茎状切片——正是他之前想到的，那种罕见的“虎杖”（特指深山品种）。此物性大寒，味极苦，擅“破积攻坚，败毒蚀恶”，古籍记载可用于治疗附骨疽、恶疮顽毒，正合眼下这盘踞骨髓的邪毒。
但虎杖药性酷烈，犹如双刃剑，用之得当，可斩关夺将，用之失当，则反伤脏腑气血，加速患者死亡。必须配伍精当的臣佐药引，一方面制约其毒性，防止损伤人体正气，另一方面引导其药力精准直达骨髓病所。
“小刘！”李廷一边快速而精准地用戥子称量出三钱虎杖，一边语速飞快地吩咐值班护士，“准备龟甲胶三钱，生牡蛎一两打碎先煎，怀牛膝五钱！另外……”他略一停顿，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想办法尽快收集一杯健康男童的童便，要中段清澈部分，作为药引！”
这是他结合古籍记载、现代药理推断以及当前危急病情，深思熟虑后拟定的险招：以虎杖为君，以其大寒峻烈之性，直攻骨髓深处之邪毒；以龟甲胶之咸寒滋阴、牡蛎之咸涩潜阳，二者合力填补亏损的精髓，兼能制约虎杖的燥烈伤阴之弊，共为臣药；怀牛膝引药下行，强筋骨，直抵肝肾所在的下焦，为佐使；而童便（健康男童的尿液），中医理论认为其性咸寒，最能引火归元，降虚火上浮，同时也是古代治疗骨蒸劳热、伏火毒邪的常用药引，以其同气相求之理，引导诸药之力深入骨髓。
这是背水一战，是眼下唯一可能逆转“骨蚀”进程的希望之火。
药很快在专用的砂锅里煎煮起来，浓黑如墨的药汁在锅中翻滚，散发出一种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极苦与腥臊的怪异气味，弥漫在小小的煎药室里。李廷亲自过滤药渣，将温热的药液分别倒入两个碗中。
他先小心翼翼地将药汁一点点喂入昏迷的赵铁柱口中，得益于昏睡状态，喂药过程相对顺利。接着，他又耐心安抚着因疼痛而啜泣的男孩，哄着他将那小半碗味道极其糟糕的药汤喝了下去。
整个观察室，乃至整个卫生院，似乎都陷入了短暂的凝滞。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目光聚焦在两张病床上，等待着药物的反应。墙上挂钟的秒针走动声，在这一刻被放大了无数倍，敲击在每个人的心坎上。
一刻钟过去了……两刻钟过去了……
赵铁柱依旧昏迷，但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而黏腻的冷汗，原本僵直紧绷的四肢肌肉，似乎有了一丝微不可查的松弛迹象，不再像之前那样如同坚硬的木头。另一边，男孩的哭声渐渐止歇，或许是药力作用，或许是哭累了，他蜷缩在母亲怀里，呼吸变得稍微平稳悠长了一些，陷入了不安但总算入睡的状态。
李廷再次上前，为两人诊脉。赵铁柱的脉象依旧细弱，这是精气大亏的必然表现，但指下那股躁急不宁、如同被困野兽般冲撞的邪火之势，似乎略有平复。男孩的尺脉依然微弱得让人担心，但仔细体会，不再像之前那样若有若无、仿佛随时会断绝。
“药力……似乎起效了。”李廷长长地、缓缓地舒出了一口压抑在胸中的浊气，但悬着的心依旧不敢有丝毫放松。这仅仅是初步压制住了那股肆虐的“蚀骨”邪毒，如同暂时控制住了火势，但深藏的火源是否被扑灭，被破坏的“骨骼大厦”能否修复，还需要更长时间的观察，以及找到更完善、更彻底的治疗方案。
就在这短暂松缓的间隙，贺强一直握在手中的手机，再次急促地响了起来。他立刻接听，是县局技术队负责人打来的。贺强听着电话那头的汇报，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骤变，先是难以置信，继而化为一种深沉的愤怒与后怕。
他放下电话，看向李廷，声音因震惊而有些发紧：“李医生，县局技术队对水站取样和那些化工桶残留物的初步检测结果出来了……水体中和桶壁残留物里，都检测出了超高浓度的某种有机磷化合物，以及……以及一种目前尚未完全识别、但放射性活度极高的人工放射性同位素信号！”
有机磷化合物！放射性同位素！
这两个名词如同惊雷，在李廷脑海中炸响！他瞬间明白了！“骨蚀”的真正面目！有机磷化合物可以干扰神经系统递质平衡，导致失眠、烦躁、精神紊乱；而放射性物质，尤其是那些具有亲骨性、半衰期较长的放射性核素，一旦通过饮水进入人体，便会如同跗骨之蛆，聚集在骨骼和骨髓之中，持续不断地释放出α或β射线，近距离、长时间地轰击骨髓造血细胞和骨细胞，破坏其生理功能，溶解骨钙，造成难以逆转的“内照射损伤”！这完全符合患者们表现出的骨髓抑制、骨骼矿物质流失、疼痛以及神经精神症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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