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最后疗程
一
腊月二十三,小年夜。
金陵城飘起了细雪,雪花不大,但密,纷纷扬扬落在医馆的屋檐上、院子里,不多时便积了薄薄一层。从窗子里望出去,天地间一片素白,倒衬得院里那几株蜡梅越发金黄明艳。蜡梅开得正盛,花瓣上落着雪,黄白相间,幽香在冷冽的空气里浮沉,丝丝缕缕飘进诊堂,与药香交织,凝成一种冬日特有的清苦芬芳。
我坐在诊堂里,面前摊开一摞医案。那是这两年记录梅长苏治疗的脉案、方剂、施针记录,厚厚一叠,每一页都写满了字迹——有的工整,有的潦草,有的甚至沾着药渍或血点,记录着他与火寒毒抗争的每一个日夜。
第一页是两年前的记录,字迹仓促而用力,墨迹几乎透破纸背:“建元十七年冬,腊月初七,江左盟内初诊。脉象沉滞如死水,寸关尺三部皆弱,尤以寸脉为甚,如游丝悬于绝壁。火毒侵心,其脉数而促,如烈焰焚薪;寒毒入骨,其脉迟而涩,如冰封寒潭。两毒交织,冰火相冲,生机仅存一线,悬于毫发。面色青白交错,唇紫甲黯,咳声空洞带金石之音,痰中带黑血丝。此症非寻常医术可救,需用青木诀续命,辅以金针渡穴,徐徐图之,先稳心脉,再议祛毒。风险极大,十死无生之局,姑且一试。”
往后翻,字迹渐趋沉稳,但依然能看出书写时的凝重:“建元十八年春,三月十五。今日施针三时辰,取手少阴心经、足少阴肾经要穴,以‘春风化雨’针法,徐徐引导,逼出寒毒一缕。施针毕,患者呕血半碗,色黑如漆,味腥带焦,昏迷两个时辰。醒后自述胸口痛楚稍减,如巨石移开半寸,然面色青紫更甚,眼白现赤丝,此乃火毒反噬之兆。需调整方剂,以黄连、黄芩泻心火,辅以玄参、麦冬滋阴,制其燎原之势。然寒毒未清,滋阴恐助其寒,两难之局,如履薄冰。”
再往后翻,墨迹新了许多,是半年前的记录:“建元十九年夏,六月初二。持续施针药浴一年又半,脉象初现生机,如枯木逢春,于死寂中萌发微弱萌动。尺脉稍起,如地泉初涌;关脉渐稳,如土壅堤固;寸脉虽仍弱,然已有绵绵不绝之意。火寒毒仍盘踞心脉要冲,如顽石压顶,然石下已见缝隙,有松动之象。思虑再三,时机或将至,可考虑以‘生机汤’激发本源生机,辅以‘三才针法’做最后一搏,一举荡涤余毒。然三才针法乃逆天改命之术,古籍所载,施术者需心神合一,病者需意志如钢,二者缺一不可,稍有差池,万劫不复。需慎之又慎,反复推演,备万全之策。”
每一页都是一场无声的战斗,每一行字都是一次生死边界的试探。七百多个日夜,从江左到金陵,从初见时那个咳血不止、形销骨立的江左盟宗主,到如今虽仍清瘦但眼中已有星火重燃的梅长苏,这条路走得艰难,如攀绝壁,却也走得坚定,如溪流穿石。如今终于走到了最关键的一步,翻到最后一页,是今日晨间的诊脉记录,墨迹犹新,在烛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
“建元十九年冬,腊月二十三,晨。脉象渐趋平稳,如春溪初融,虽细弱但已有连绵之势,从容和缓。唯左寸心脉处仍存一丝滞涩,如冰封之泉眼,虽溪流已活,泉眼未开,乃火寒毒残留之本源,十二年来已与经络血肉融为一体,如树根盘结,深入骨髓。思之再三,时机已至,当用‘生机汤’激发本源生机,辅以‘三才针法’,以医者本源生机为引,刺激经络本源,如春雷唤醒冬土,一举荡涤余毒。此乃最后一搏,成则毒尽人安,败则前功尽弃、经脉尽断,生机断绝。须慎之又慎,备齐诸药,静心凝神,以待明日。”
我盯着这行字看了许久,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纸张边缘,感受着纸张粗粝的纹理和墨迹微微的凸起。窗外的雪簌簌落下,偶尔有雪花被寒风卷着,从窗棂缝隙钻进屋来,落在医案上,很快化成一滴小小的、冰冷的水渍,洇开了墨迹的边缘。
最后疗程。
这四个字沉甸甸压在心上,像一块玄铁巨石,压在胸口最柔软处,让人喘不过气。两年了,七百多个日夜,从初见时那个瘦骨嶙峋、咳血不止、眼中却仍有不灭星火的江左盟宗主,到如今虽仍清瘦但面色已见润泽、谈笑间已可从容布局的梅长苏,这条路走得艰难,如履薄冰,却也走得坚定,义无反顾。可越是接近终点,心头那份不确定的阴霾越是浓重——火寒毒毕竟盘踞了十二年,早已与他的经络血肉生长在一起,如古藤缠树,深入肌理,强行剥离,无异于刮骨疗毒,甚至更甚。稍有差池,便是经脉尽断、生机断绝的下场。那不仅是治疗的失败,更意味着我们这两年所有的努力、梅长苏十二年的忍耐、蔺晨他们的期盼,都将化为泡影。
“又在看脉案?”李莲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温润平和的质感,像春日里第一缕融化冰层的暖阳,悄然流淌进这片凝重的寂静里,驱散了些许寒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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