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暮春,本应是草长莺飞、柳丝拂岸的时节,可这几日的青石巷,却连一丝生机也寻不见。自打半月前第一例疫病在城郊流民营出现,瘟疫便如附骨之疽,顺着街巷的肌理蔓延开来,短短十日,便席卷了整座江城。
城门早已封闭,官府虽派了兵丁驻守,却只敢远远地围在城外,不敢轻易踏入疫区。城内的药铺早已被抢购一空,名贵些的药材诸如黄连、金银花、连翘之类,早在三日前就断了货,就连最寻常的艾草、菖蒲,也被百姓哄抢得踪迹难寻。街巷两侧的房屋,十户有八户挂着白幡,纸钱的灰烬混着尘土,被风卷着在路面上滚,偶尔能听见院落里传来撕心裂肺的哭声,却很快又归于沉寂——要么是哭累了,要么是连哭的人也倒了。
唯有青石巷深处的济仁堂,还亮着一盏孤灯,像是这无边黑暗里唯一的星。
苏清越已经记不清自己是第几日未曾合眼了。自打瘟疫爆发,她便将济仁堂的大门敞开,接纳所有染病的百姓。起初还有几个药童和学徒帮忙,可这瘟疫来得凶戾,不过三日,两个学徒便染病倒下,剩下的也吓得跑回了家,如今守在她身边的,只剩一个跟着师父学过几年粗浅医术的小学徒,还有那个自称“秦珘”的陌生男子。
秦珘是半月前来到江城的,一身月白锦袍,气质温雅,出手阔绰,说是来江南游学的公子。瘟疫爆发后,他没有像其他富贵人家那样躲进城外的别院,反倒主动来济仁堂帮忙,出钱出物,甚至跟着小学徒一起搬运病患、熬煮汤药,半点没有公子哥的娇气。苏清越眼盲,看不清他的模样,却能从他的声音里听出沉稳,从他的动作里感受到可靠——他递来的药碗永远是温度刚好的,他扶着病患时的动作永远是轻柔的,就连夜里守夜时,他的脚步声也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诊病。
此刻,天刚蒙蒙亮,东方的天际才泛起一丝鱼肚白,济仁堂的院子里已经挤满了人。病患们蜷缩在墙角、廊下,有的咳嗽不止,咳得撕心裂肺,嘴角挂着带血的涎沫;有的浑身滚烫,胡言乱语,被家人按在地上动弹不得;还有些病情稍轻的,则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脸上满是绝望。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汗臭味,还有一丝挥之不去的腐朽气息——那是生命凋零的味道。
苏清越坐在堂屋正中的诊桌后,面前摆着一套银针和几包仅剩的草药。她蒙着一层素白的细纱,遮住了那双异于常人的眼眸,细纱下的睫毛长而密,随着她的呼吸轻轻颤动。她的手指纤细而微凉,搭在病患的腕脉上,指尖的触感却异常敏锐,能清晰地感知到脉象的沉浮虚实。
“脉象浮数,气阴两虚,是疫病初期症状。”苏清越收回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却依旧清晰沉稳,“学徒,取三钱甘草、二钱桔梗、一钱薄荷,加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两次温服。服药后用艾草熏屋,切记门窗不可紧闭,要留一线缝隙透气。”
“好嘞,苏姑娘。”小学徒应了一声,连忙转身去药柜取药。他年纪不过十五六岁,脸上还带着稚气,眼眶却熬得通红,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
下一个病患被家人扶了过来,是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状态,呼吸微弱,浑身滚烫。苏清越刚要搭脉,老人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口黑血喷在了她的素色衣裙上,像是绽开了一朵凄厉的花。
“对不住!对不住苏姑娘!”老人的儿子吓得脸色惨白,连忙掏出帕子想去擦,却被苏清越轻轻拦住了。
“无妨。”她语气平静,指尖已经搭上了老人的腕脉,“脉象沉细,热毒已入内腑,情况危急。需施针急救,再辅以汤药固本。”
说罢,她便抬手去取银针。秦珘不知何时走了过来,递过一个温热的帕子:“先擦擦吧,免得污了衣衫,惹了寒气。”
苏清越接过帕子,简单擦拭了一下裙摆上的血渍,便重新坐正身子。她的动作娴熟而精准,银针在她指间流转,如同有了生命一般,精准地刺入老人的人中、合谷、足三里等穴位。她的额上渗出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诊桌上,晕开一小片水渍。
这已经是她今日接诊的第三十三个病患了。自瘟疫爆发以来,她每日都要接诊上百个病人,施针、开方、调配草药,几乎没有片刻停歇。白日里要应付络绎不绝的病患,夜里还要翻阅师父留下的医书,寻找治疗疫病的良方。连日的劳累,早已让她身心俱疲,只是心中那份医者的仁心,支撑着她不敢有丝毫懈怠。
银针施完,老人的呼吸渐渐平稳了些,脸色也恢复了一丝血色。苏清越松了口气,刚要开口嘱咐用药,突然觉得眼前一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浑身的力气像是被瞬间抽干了一般,身体轻飘飘的,不受控制地向一旁倒去。
“苏姑娘!”秦珘的声音带着一丝惊惶,他几乎是本能地一个箭步冲了上去,稳稳地将她抱在了怀里。入手的触感滚烫得惊人,她的身体像一团火,烧得他心头一紧。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十世烬,彼岸诏请大家收藏:(m.20xs.org)十世烬,彼岸诏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