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城西,朱雀大街尽头,坐落着“浮梦阁”。它不像周围的商铺那般喧嚣招摇,乌木门扉常掩,檐下只悬一盏素纱灯笼,白日里也透出朦朦微光。阁内终年弥漫着一股奇异的冷香,似檀非檀,似梅非梅,闻之令人心神微宁,又隐隐生出几分恍惚。
阁主是一位名叫华笙的女子,无人知晓其年岁来历,只知其眉目清冷,气质出尘,一双手能调制出世间最奇特的香——“浮生香”。此香非为熏衣增媚,亦非供神礼佛,据传,燃此香入眠,能引人在梦中得见心中最渴盼之景,或重温最难忘之事,栩栩如生,几可乱真。故而,求香者络绎不绝,或为慰藉相思苦楚,或为暂避现世烦忧,或仅为窥探一丝虚无缥缈的幻乐。代价自然不菲,且华笙调香全凭心意,非金帛可强求。
然而,华笙自己,却已有整整十年未曾燃过一炉“浮生香”。
她的梦,早已在十年前那场大火中烧得干干净净。那夜,家族倾覆,至亲离散,她自锦绣堆中被生生拽出,颠沛流离,最终藏身于这永宁城一隅,凭着一身家传的调香秘术,化名华笙,苟全性命。浮生香能织就他人美梦,却暖不了她自身冰封的心境。那香于她,不过是提醒往事不堪的毒药,是沉溺虚幻的迷障。她清醒地活在现实的灰烬里,拒绝任何形式的麻醉。
直至那个雨夜。
急促的叩门声打破了浮梦阁惯有的寂静。开门一看,檐下立着一位浑身湿透、面色惨白的年轻妇人,怀中紧抱着一个裹得严实、气息微弱的女童。妇人不等华笙询问,便噗通一声跪在冰冷的石阶上,雨水混着泪水淌了满脸。
“求阁主…救救我女儿…”妇人声音嘶哑,几乎泣不成声,“她…她不是病了,是丢了魂!大夫束手无策,法师亦无用处…听闻阁主的‘浮生香’能引魂入梦,求您施香,让她…让她在梦里见一见她爹爹最后一面…让她爹…亲口跟她告个别…孩子执念太深,若不解开,怕是…怕是就这般跟着去了……”
妇人哽咽着诉说原委。其夫乃边军小校,月前战殁,噩耗传来,八岁的女儿阿沅当场厥过去,再醒来便成了这般模样:不哭不闹,不饮不食,终日睁着一双空洞的大眼,唤之不应,触之不动,如同魂魄离体,只余一具日渐枯萎的躯壳。
华笙素来不理会这等“引魂”、“见故人”的请求,视其为对浮生香的曲解与亵渎。但垂眸看向那女童,小脸苍白如纸,长睫低垂,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一种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刺痛感,蓦地攥紧了她的心。
沉默良久,她终是侧身:“进来吧。”
她破例应下了。并非相信真能引魂,只是或许,一场足够真切的梦,能成为一把钥匙,撬开那孩子自我封闭的心门。
她耗费三日,精心调制了一炉特殊的“浮生香”。取材不再是寻常香料,而是加入了妇人带来的其夫生前常佩的一枚残旧香囊、阿沅枕边一只磨损的布老虎,以及华笙自身以秘法催动的一缕心神之力。香成之时,满室异香流转,似有若无的金戈铁马声与稚儿笑语交织,最终归于一片深沉的悲凉与宁静。
香炉置于阿沅病榻前。青烟袅袅,并不直上,反而如流水般缓缓漫过孩童周身,继而萦绕满室。华笙与那妇人静坐一旁,屏息守候。
良久,阿沅枯槁的小手指尖忽然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紧接着,一滴晶莹的泪珠自她紧闭的眼角滑落,渗入枕巾。再然后,一声极轻微、却饱含无尽委屈与悲伤的呜咽从她喉间溢出:“爹爹……”
妇人瞬间掩口,泪如雨下。
华笙静静地看着,面上无波,心中却似被那声“爹爹”狠狠撞了一下。她看到阿沅苍白的脸颊渐渐泛起一丝极淡的血色,呼吸也变得稍显有力起来。
次日清晨,炉冷香尽。阿沅竟缓缓睁开了眼睛,虽仍虚弱,但那眸中的空洞已散,虽盛满悲伤,却有了焦距。她望向母亲,嗓音干涩微弱:“娘…我梦见爹爹了…他穿着亮亮的铠甲,笑着抱我…他说他在很远很远的地方守着国门,叫我不要怕,要好好吃饭,快快长大,替他看着你……”
妇人紧紧抱住女儿,失声痛哭,积压多日的绝望与悲痛终于决堤。
经此一事,“浮梦阁”能引魂续命的传言愈发神乎其神。华笙却依旧淡漠,只收取了少许香材本费,便送走了千恩万谢的母女。
阁中重归寂静。华笙立于窗前,望着院中一株枯守多年的老梅。指尖无意中触到袖中一物——那是一枚被火燎得半焦、色泽暗沉的旧香囊,是她家族覆灭那夜,她拼死从火场中带出的唯一旧物,亦是十年不曾触碰的禁忌。
鬼使神差地,她取出了尘封已久的博山炉,净手,焚香。她以那枚残旧香囊为引,辅以记忆深处最为熟悉的、属于家族鼎盛时的庭院气息——父亲书房的墨香、母亲妆台的冷梅、兄长剑鞘的皮革、后园荷塘的清气……十年来第一次,她为自己调了一炉“浮生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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