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的长安，岁末的寒意与年节的喧嚣交织在一起。皇城之内，麟德殿夜宴的风波，如同一块投入深潭的巨石，表面涟漪渐平，深处暗流涌动。代王李无垢“突发急症、邪气侵体”的消息，如同长了翅膀，悄悄在某些圈子里流传开来。有人惊疑不定，有人幸灾乐祸，也有人嗅到了不寻常的气息。
太医署的几位御医，接连数日出入代王府，带回的消息皆是“王爷忧劳成疾，兼有风寒，又受了些许惊悸，需静心调养”，言辞闪烁，讳莫如深。这更坐实了某些猜测——这位年轻的王爷，恐怕是真的“中招”了，而且病得蹊跷。
与此同时，宫中亦传出些许风声。先是内侍省刑房一名姓冯的少监，因“办事不力，私纵人犯”的罪名，被调离了要职，打发去了某处冷僻的宫苑当值。紧接着，东宫也以“整饬宫规”为名，将数名内侍、宫人调离、遣散，其中就包括那个“手脚不干净”的刘德，据说已被秘密处决。几日后，更有小道消息流传，说是宫中发现“秽物”，有巫蛊之嫌，陛下震怒，已命百骑司暗查。
一时间，宫廷内外，风声鹤唳。与东宫、乃至与韦挺等关陇世家走得近的官员，都或多或少感到了压力，行事愈发谨慎。而那位引发这一切的年轻代王，却始终闭门谢客，深居简出，仿佛真的卧病在床，不问世事。
然而，真正的风暴眼，往往在平静之下。
两仪殿，御书房。炭火熊熊，驱散了冬日的寒意，却驱不散空气中凝重的气氛。李世民面沉如水，坐在御案之后，手中把玩着一枚温润的玉珏，目光落在跪在阶下的太子詹事、左庶子于志宁身上。房玄龄、杜如晦、长孙无忌、魏征等几位重臣，分坐两侧，眼观鼻，鼻观心，沉默不语。
御案上，摊开放着两份东西。一份是百骑司秘密呈上的奏报，另一份，则是一个尺许长、雕工粗糙的阴沉木人偶，人偶心口，深深插着三根银针，背后用朱砂写着生辰八字。那字迹，经辨认，竟是代王李无垢的！
“于志宁，”李世民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东宫近日，可还安好？”
于志宁额上已渗出冷汗，伏地道：“回陛下，太子殿下谨遵圣训，闭门读书，反省己过，并无……并无不妥。”
“并无不妥？”李世民将那木偶轻轻往前一推，“那此物，作何解释？”
于志宁抬头一看，脸色瞬间惨白如纸，浑身抖如筛糠：“陛下！此物……此物从何而来？臣……臣不知啊！”
“不知？”李世民冷笑一声，“这木偶，是在东宫一名被杖毙的内侍房中搜出。此人，名唤刘德，你可识得？”
“刘……刘德？臣……臣略有耳闻，乃一寻常内侍，因……因手脚不净，已被杖毙……”于志宁声音发颤。
“手脚不净？”李世民声音陡然转厉，“朕看他是心术不正！行此巫蛊厌胜之术，诅咒亲王，其心可诛！于志宁，你是东宫詹事，总理东宫事务，宫中出了如此妖孽，你竟敢说不知？！”
“臣有罪！臣失察！臣万死！”于志宁连连叩首，额头触地有声。
“失察？”李世民目光如刀，扫过阶下众臣，“一个内侍，从何处学来此等妖术？又从何处得来代王的生辰八字？这背后，可有主使？又意欲何为？！”
这话问得极重！殿中空气仿佛凝固。房玄龄、杜如晦眉头紧锁。长孙无忌面无表情。魏征面色铁青，胡须微颤。
“陛下！”于志宁以头抢地，泣声道，“臣敢以性命担保，太子殿下对此绝不知情！定是那奸佞小人，私自所为，构陷殿下！请陛下明察！”
“构陷？”李世民不置可否，转向房玄龄，“玄龄，你以为如何？”
房玄龄沉吟片刻，缓缓道：“陛下，巫蛊之术，历朝历代皆为宫闱大忌。此事，必须彻查。然，仅凭一内侍私藏之物，便断定与东宫有关，恐失之武断。还需详查此人来历、交往，及其背后是否有人指使。至于代王生辰八字泄露……亦需追查。”
“克明，你说。”李世民又看向杜如晦。
杜如晦沉声道：“臣附议房相之言。彻查，乃必然。然，臣更忧心者，乃此事背后所显之暗流。内侍私通外朝，获取亲王生辰，行厌胜之术，无论是否东宫指使，皆暴露宫禁松懈，监管不力，此其一。其二，矛头直指代王，恰在元正大朝、韦挺弹劾之后，时机巧合，恐非偶然。或有人，欲借此一石二鸟，既害代王，又污东宫，其心叵测！”
杜如晦之言，老辣深沉，将矛头从东宫身上，隐隐引向了可能的第三方——那些既想扳倒李无垢，又想打击太子的人。
李世民目光微动，不置可否，又看向长孙无忌：“辅机，你怎么看？”
长孙无忌拱手道：“陛下，臣以为，杜公所言有理。然，东宫管教不严，致生此祸，太子亦有失察之过。当务之急，乃严查此案，揪出幕后黑手，以正视听。至于代王……遭此无妄之灾，身心受损，陛下当多加抚慰，以安功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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