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贵被刘师傅问得一愣,眼神茫然起来。他捧着已经凉透的水碗,手指摩挲着碗边,半晌才低声说:“我不知道。”
“我就是……就是憋不住了。”他声音发飘,像是自言自语,“每天晚上做噩梦,梦见那些冻死的兵,饿死的民,还有战死的弟兄。他们的鬼魂围着我,问我要钱,要粮,要命。我受不了了……”
他忽然抓住刘师傅的手,那手冰凉,湿冷,全是汗:“刘师傅,我知道陈大人是被冤枉调走的。那一仗的功劳,本该是他的。马指挥使贪功,还把他弄走。现在工坊在您手里,您得帮帮那些兵,帮帮那些死了儿子的老人家!”
刘师傅没抽回手,任李贵抓着。他能感觉到,这只手在抖,抖得很厉害。这个人,已经被良心折磨得快要崩溃了。
“账本我们先收着。”刘师傅缓缓说,声音很稳,像是在安抚一个孩子,“但你现在不能声张,得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马铎要是知道账本丢了,第一个怀疑的就是你。”
“我知道。”李贵松开手,擦了擦眼角,那里有泪,也有汗,“我今天来,是借口巡查库房,绕道过来的。待会儿还得回去,账房那边今晚我值夜。”
“值夜好。”刘师傅点头,“这样没人怀疑。你回去后,该干什么干什么,特别是对马铎,要更恭敬,更顺从。不能让他看出破绽。他问你什么,你就答什么,不要多话,也不要少话。就像以前一样。”
李贵点头,站起身,重新把外袍系好。系扣子时手还在抖,系了好几下才系上。油布包留在桌上,在油灯光下,像个烫手的山芋。
“刘师傅,”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哀求的光,“这些账本……能扳倒马指挥使吗?”
“能。”刘师傅说,语气很肯定,“但得等时机。现在陈大人不在,咱们势单力薄。马铎在卫所经营多年,上下都是他的人。硬来,咱们都得死。”
“那我等。”李贵咬了咬牙,那咬肌在脸颊上凸起一块,“多久都等。只要能让那些弟兄的抚恤金发到位,让我死都行。”
他说完,拉开门,闪身出去,很快消失在夜色里。脚步声很轻,轻得几乎听不见,像是怕惊动什么。
张铁柱关上门,插好门闩,回到桌前。他看着那包账本,手伸出去想摸,又缩回来,像是怕烫着。
“刘师傅,这……这东西太烫手了。”
“是烫手。”刘师傅重新拿起旱烟杆,这次点了火,深深吸了一口,烟雾在油灯光里缭绕,让他的脸显得模糊,“但也是救命的东西。有了这些,等陈大人回来,就有扳倒马铎的刀了。”
“可陈大人什么时候回来?”张铁柱焦急地说,在屋里走来走去,“辽东都司那边,天高皇帝远,马铎的手伸不过去,但冯胜将军会不会重用陈大人还不好说。万一陈大人在那边也受排挤,回不来了呢?”
刘师傅沉默地抽烟。烟锅里的烟丝烧得通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他抽了三口,才缓缓吐出烟雾。
“陈大人会回来的。”半晌,他说,声音很笃定,“他不是那种认命的人。马铎以为把他调走就万事大吉,太小看他了。”
他磕了磕烟灰,站起身:“现在要紧的,是把账本藏好。张铁柱,去把王木匠叫来。”
“叫他干啥?”
“做东西。”
王木匠很快来了,睡眼惺忪,但听刘师傅说完,立刻清醒了。这老汉五十多岁,是工坊里手艺最好的木匠,也是嘴巴最严的。陈默在的时候,有些机密图纸都让他做。
“要做个暗格,藏账本?”王木匠摸了摸桌上的册子,手指在上面轻轻划过,“这么多本,暗格得做不小。”
“不用全藏一起。”刘师傅说,“分开藏。工坊里做三个暗格,一个在锻打炉的基座里,一个在钻孔机的底座里,一个在水井的井壁里。账本分开,重要的几本藏一处,次要的藏另一处。就算被发现一处,还有两处。”
王木匠点头,眼睛在油灯下闪着光:“明白了。我这就做,今晚就能弄好。”
“小心点,别让人看见。”
“放心。”王木匠搓了搓手,“我干这个在行。当年在老家,地主老财让我在床底下做暗格藏地契,我做得天衣无缝,他死了都没人找着。”
王木匠去准备了。刘师傅让张铁柱去外面望风,自己留在偏屋里,开始仔细看那些账本。
他识字不多,但账本上的数字、物品名称、数量,还是能看懂的。李贵把账本按年份分好了,最早的一本是洪武十二年三月,最晚的是上个月。刘师傅一页页翻,越看,心越沉。
洪武十二年到现在,大宁卫实际领到的军饷、粮草、军械,至少有三分之一被马铎吞了。而这些,本该是士兵的口粮,是守边的武器,是战死者的抚恤。
账本里还夹着几张单子,是李贵偷偷记下的证人名单——哪些千户、把总分了钱,哪些库吏做了假账,哪些商人参与了倒卖。名字、时间、数额,清清楚楚。其中有个名字刘师傅认识——周千户,就是前几天来工坊买铳的那个,也分过五十两。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喜欢穿越洪武当牛马请大家收藏:(m.20xs.org)穿越洪武当牛马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