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家港的晨雾还未散尽,码头已如沸腾的汤锅。数百名纤夫弯腰弓背,将最后一根缆绳搭上宝船的绞盘,号子声震得江面上的水鸟扑棱棱飞起。郑和站在高坡上,乌纱帽的帽翅被江风掀得轻颤,目光扫过下方——粮仓储量的木牌又翻了一页,“已备三年份”的朱字在朝阳下泛着光;淡水舱的铅管正汩汩冒着白汽,那是新制的蒸馏装置在调试;更远处,景德镇来的瓷器正被裹上三层棉絮,由精挑细选的“稳脚夫”踩着跳板往舱里运,脚步轻得像猫。
“大人,丝绸舱的防潮漆怕是不够了。”王景弘捧着账册小跑过来,指尖在“杭州织造局”那栏敲了敲,“昨日清点时,发现有十二桶漆在运输中漏了,粘稠得像化开的蜜,怕是不能用了。”
郑和顺着他指的方向望去,几名漆匠正蹲在地上,用竹片刮着舱板上凝固的漆块。那漆本是用桐油混合朱砂调的,此刻在阳光下红得刺眼,倒像泼洒的血。“让苏州府再调二十桶来,”他顿了顿,补充道,“走水路,日夜兼程,告诉知府,用我的令牌开路,过闸不缴税。”
王景弘刚要应声,坡下突然传来一阵喧哗。只见张仁心提着药箱,正与几名搬运工争执。那几个汉子扛着的木箱上印着“急脚递”的火漆,箱角已被撞裂,露出里面的瓷瓶——正是太医院特制的青蒿药剂。
“这箱子不能这么扔!”张仁心的山羊胡气得发抖,伸手去拦一个正要把箱子甩上跳板的壮汉,“瓶里的药是用三年陈的青蒿榨的,晃散了药性,到了南洋,疟疾一来……”
“张大夫莫急。”郑和走下高坡,弯腰拾起一块从箱角掉落的瓷片。那瓷片薄如蝉翼,内侧刻着极小的“太”字,是御用药器的标记。“让医工们来挑拣,完好的装箱,裂了缝的……”他忽然看向不远处的伤兵营,那里正有几名纤夫被麻绳磨破了脚,“研成粉调进金疮药里,青蒿本就有消炎的效验,不算浪费。”
张仁心眼睛一亮,忙招呼医工们过来。郑和却注意到,人群里有个穿短打的汉子,手指不自觉地摩挲着腰间的布袋,布袋角露出半枚铜制的鱼符——那是蹇义在云南时常用的信物样式。待他再想细看,那汉子已混进搬运瓷器的队伍里,背影消失在跳板尽头。
粮食仓库的木架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李德福抱着账簿,脸白得像宣纸:“大人!西仓的第三排架子塌了!压坏了二十多袋糙米,还砸漏了旁边的盐舱,白花花的盐混着米,黏成了块!”
郑和赶到时,几名粮官正用木锨铲着地上的“盐米泥”,那东西又咸又硬,铲下去竟迸出火星。“把能分开的米挑出来,用淡水淘三遍,晒干了还能吃。”他蹲下身,捻起一把混着盐粒的米,“盐就当腌米用,南洋潮湿,正好防蛀。”说着,目光落在仓库角落——那里堆着几捆新割的稻草,草绳却不是惯用的麻绳,而是用极细的铁丝缠的,接口处还留着锉刀磨过的痕迹。
“这草是谁送来的?”他指着草捆问道。
李德福愣了愣:“是……是太仓卫的兵卒,说是按您的吩咐,用新草垫粮仓防潮。”
郑和没再说话,只是抽出腰间的小刀,挑开一根草绳。铁丝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切口平整得不像手工打造——这是工部新制的“水密舱铁丝”,本该用在船板接缝处,怎么会出现在草绳里?他忽然想起昨夜巡营时,看到西仓的窗纸破了个洞,当时只当是风刮的……
“王景弘,”他低声道,“带人去查太仓卫的草料库,看看还有多少这种‘铁丝草’。”
话音未落,江面上突然传来炮响。不是演练的号炮,而是那种闷沉的、带着硝烟味的轰鸣。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停泊在最外侧的“清和号”突然冒出黑烟,甲板上的士兵正手忙脚乱地往炮眼里塞火药。
“是火炮走火了?”王景弘脸色骤变。
郑和却已认出,那炮口的火光不对——正常的火炮会喷出扇形的火焰,而这团火光却是柱状的,像条燃烧的蛇。“不是走火,”他转身往码头跑,靴底溅起的泥水甩了身后亲兵一脸,“是炮膛被人动了手脚!”
等他们登上“清和号”,炮舱里已是一片狼藉。负责火炮的百户正跪在地上,捧着一截断裂的炮栓哭嚎。那炮栓本是用铁梨木做的,此刻断面却像被虫蛀过,布满蜂窝状的小孔。“昨夜检查时还是好的啊!”百户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木屑,“小人用砂纸磨过,光滑得能照见人影……”
郑和接过那截炮栓,凑近鼻尖闻了闻。除了松木的清香,还有一丝极淡的酸气——是醋。有人用醋浸泡过炮栓,让木材在干燥后变得酥脆,只需一点震动就会断裂。他忽然想起昨日赵铁匠说过,有个“修船的木匠”来过炮舱,说是要给炮架刷漆,逗留了小半个时辰。
“那个木匠长什么样?”
“高颧骨,左手缺个小指,”赵铁匠从人群里挤出来,手里还攥着一把凿子,“他说自己是从龙江船厂来的,还问我‘佛郎机铳的准星怎么调’,当时我只当他好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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