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程拖船“铁棺材”（幸存者们私下给它起的绰号）发出沉闷的、仿佛随时会散架的震动，缓缓脱离了“船底座η”废弃站那如同巨型坟墓般的残破船坞。它粗短的机械臂死死抓着身后那具更加扭曲丑陋的“逆矛”，两者在虚空中构成了一幅怪诞而悲凉的画面。
沙蝎坐在“铁棺材”唯一一个还算完好的驾驶席上（如果那能叫驾驶席的话），透过布满裂纹和污渍的前观察窗，望着舷窗外迅速缩小的废弃站。吴康和另外两名技术员的身影，在船坞出口的微弱灯光下，化作三个小小的黑点，然后被黑暗彻底吞噬。
通讯频道里只剩下加密的、维持最低限度的联络信号灯在无声闪烁。他们必须保持绝对的无线电静默。
“航向确认，手动推进，功率百分之十五，保持低速度。”负责导航的战士（曾是“黎明号”的领航员）低声报告。他的面前是一个用废零件拼凑出来的、显示着粗糙星图和几个关键坐标的简易屏幕。
他们的目标是位于废弃站与小行星带更深处之间的一个相对空旷的“缝隙”区域。根据吴康之前对“收割者”巨舰调动轨迹的模糊观测，那里是其中一艘巨舰预定巡逻路线的一个外围节点，且附近小行星和尘埃相对稀少，有利于“逆矛”加速和最后的冲刺。
航行是漫长而煎熬的。工程拖船的速度慢得令人发指，引擎发出的噪音和振动却大得吓人，沙蝎真怕这破玩意儿还没到地方就自己解体了。他们关闭了几乎所有的内部照明和加热，只保留最低限度的维生和导航系统，船舱内冰冷刺骨，呼吸都凝成了白雾。
每个人都穿着臃肿的旧式太空作业服（从废弃站翻出来的），蜷缩在狭窄的空间里，默默检查着手中简陋的武器——几把能量即将耗尽的切割枪，几枚老旧的磁性吸附炸药，以及……沙蝎贴身带着的那枚记录了所有数据的金属方块。
时间一点点过去。外部传感器（同样简陋不堪）显示，他们正在逐渐远离相对“安全”的小行星带密集区，进入一片更加空旷、也更容易暴露的虚空。
“检测到微弱的背景辐射变化。”导航员突然低声道，声音带着紧张，“方向……左舷三十度，仰角十五。有规律的脉冲式增强，符合大型能量源周期性扫描特征。”
“是它们。”沙蝎心中一紧，“距离？”
“无法精确判断，被动传感器精度太差。但……能量特征很强，很远就能感觉到压迫感。”导航员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应该就是目标之一。我们正在进入它的外围感知范围。”
“继续前进，保持航向和速度。所有人，做好准备。”沙蝎命令道。他知道，从现在开始，他们随时可能被那无形的、冰冷的“目光”所捕捉。
接下来的路程，每一步都如同在刀尖上行走。那种被宏大存在隐隐“注视”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仿佛整个虚空都变得“粘稠”而充满敌意。工程拖船发出的任何一丝异常能量波动或热信号，都可能成为暴露的源头。
他们尽可能地将拖船的姿态调整到以最小截面朝向感知来源的方向，并尝试利用几块路过的小型岩石碎块作为临时的视觉掩体。过程缓慢而笨拙。
“还有……大概两小时航程，抵达预定发射阵位。”导航员的声音有些发虚，长时间的紧张和低温让他的体力迅速流失。
沙蝎没有回答，只是死死盯着前方越来越深邃的黑暗。他知道，那黑暗的尽头，就是他们此行的终点，也是他们生命的终点。
就在这时——
“警报！右舷！高速接近物体！”负责监控侧后方的战士突然失声喊道！
沙蝎猛地转头，只见右侧舷窗外的虚空中，一道黯淡的、几乎与环境融为一体的幽蓝色流光，正以一种惊人的速度，从斜后方疾驰而来！那流光的轨迹并非直线，带着轻微的、非自然的弧度，显然是受控飞行体！
不是小行星！是“收割者”的高速侦察单位？！他们被发现了？！
“全功率转向！规避！”沙蝎吼道，同时下意识地想去操控那几乎不存在的武器系统。
但“铁棺材”笨拙的转向系统反应迟缓。那道幽蓝流光越来越近，已经能看清其修长尖锐的轮廓和表面流动的暗色能量纹路！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下一秒就要被击毁的刹那，那道流光却在距离他们不足五百米的地方，猛地一个急转，划出一道尖锐的折线，与他们擦肩而过，随后速度丝毫不减，径直朝着他们原本航向前方那片被“注视”的黑暗深处……冲了过去！
它……没有攻击？甚至没有明显的减速或扫描动作？就像……根本没注意到他们这艘破旧的拖船和后面拖着的怪东西一样？
短暂的死寂。
“它……它好像……目标不是我们？”导航员结结巴巴地说。
沙蝎看着那道迅速远去的、消失在黑暗中的幽蓝尾迹，心脏仍在狂跳。一个荒谬却又带着一丝可能性的念头冒了出来。
难道……是“逆矛”表面那些胡乱镶嵌的、来自“收割者”机械步兵的装甲碎片，起了作用？在远距离、高速扫描下，被那侦察单位误判为一块较大的、漂浮的己方战斗残骸？而“铁棺材”本身信号微弱，又紧贴着“逆矛”，被当成了残骸的一部分？
如果是这样……
“保持航向！继续前进！”沙蝎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命令道。不管是不是侥幸，他们没有暴露，计划就还能继续。
潜行的暗影，在神只不经意的一瞥下，得以继续向着那毁灭的源泉，悄然逼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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