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将女儿轻轻地、轻柔地放在炕上,那动作,仿佛是在安放一件一碰即碎的琉璃。他仔细地拉平女儿身下的褥子,又让招娣取来了家里最厚实、也是唯一一床没有补丁的棉被,小心翼翼地盖在女儿身上,只露出她那张苍白的小脸。
做完这一切,他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瘫坐在炕沿上。但他没有休息,而是立刻伸出手,握住女儿冰冷的小手,用自己的掌心,那双布满老茧、粗糙得像砂纸的掌心,紧紧地包裹着她。他什么也不说,只是那样握着,仿佛要将自己生命中所有的热量、所有的精气、所有的生命力,都通过这掌心的接触,一点一点地传递过去。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淌,粘稠得像化不开的糖浆。灶房里,招娣默默地生火,将家里仅剩的一点米倒进锅里,煮了一锅稀得能照见人影的米粥。米粥的香气弥漫开来,却勾不起任何人的食欲。没有人说话,整个屋子,只剩下“李幺妹”那微不可闻的呼吸声,和众人沉重得几乎要停止的心跳。
直到日上三竿,阳光将窗纸上的破洞映照得格外清晰,炕上的“李幺妹”那长长的睫毛,忽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如同蝶翼初振。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像一道惊雷,在死寂的屋中炸响。
李老根浑身一震,几乎要从炕沿上弹起来。他屏住呼吸,眼睛瞪得溜圆,一眨不眨地盯着女儿的脸,生怕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又过了一会儿,那双紧闭的眼睛终于缓缓地、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初时,眼神有些涣散和迷茫,仿佛一个迷失在无尽虚空的旅人,找不到归途。好半晌,那涣散的瞳孔才慢慢聚焦,最终,落在了眼前父亲那张憔悴不堪、写满了担忧、恐惧和狂喜的脸上。
“爹……”她的声音极其微弱,如同蚊蚋在耳边嗡鸣,若不仔细听,就会消散在空气里。
“哎!爹在!爹在!”李老根连忙应着,声音哽咽,那积攒了一夜的恐惧和压抑,在这一刻尽数化作了滚烫的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布满血丝的眼中涌出,顺着他沟壑纵横的脸颊滑落。“幺妹,你感觉怎么样?哪里不舒服?饿不饿?渴不渴?”
他一连串地问着,显得手足无措,像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
“李幺妹”看着他,虚弱地摇了摇头,嘴角努力地想扯出一个笑容,却显得那么无力,反而牵动了脸上的苍白。“没……没事。就是……没力气。”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围在炕边,一脸紧张的哥哥姐姐们,看到他们红肿的眼睛和担忧的神情,她轻声道:“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招娣抹着眼泪,连忙去端一直温在锅里的米粥。
李老根扶着女儿的后背,让她稍微坐起一点,招娣用小勺,一勺一勺地,将温热的米粥喂到她嘴边。“李幺妹”似乎恢复了一点精神,但喝得很慢,每咽一口,都像是在耗费巨大的力气。几口米粥下肚,她的脸色似乎恢复了一丝微不可见的血色。
李老根看着女儿,犹豫了许久,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桓在心头一夜的问题,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幺妹,昨晚……昨晚那个……到底是什么东西?”
听到这个问题,铁柱、招娣等人也都竖起了耳朵,脸上再次浮现出恐惧和后怕的神情。他们需要知道,他们面对的,究竟是怎样的恐怖。
“李幺妹”沉默了一下,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难明的光芒。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目光投向窗外,看着那明晃晃的阳光,似乎那阳光也无法驱散她眼底的一丝阴霾。
“是一个……积年的老鬼。”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种事后的疲惫,“它生前是横死的将军,杀戮无数,死后怨气不散,又聚敛了战场上无数亡魂的戾气,成了气候。它盘踞在后山深处的乱葬岗,已经……很久了。”
她顿了顿,似乎在回忆那惊心动魄的对抗,“我这些时日超度的亡魂,有些便是从它手下侥幸逃脱的残魂,或是被它奴役的怨灵。我的行为,等于是在抢夺它的‘食粮’,削弱它的力量。所以……它找上门来了。”
众人听得脊背发凉。将军?乱葬岗?聚敛亡魂?这些词汇对他们这些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来说,太过遥远和恐怖,仿佛是说书先生口中的故事,可他们却亲身经历了故事的结局。
“那……它还会再来吗?”铁柱忍不住问道,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在摩擦。
“李幺妹”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它已被我打散形神,彻底湮灭了。但是……”
她话锋一转,看向李老根,眼神里带着一丝歉然,“它只是其中一个。这世间,像它这般,或因怨、或因执、或因各种缘由滞留世间,甚至为祸一方的存在,还有很多。我既然走上了这条路,便难免会……触及它们的领域。”
屋子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所有人都明白了她话里的意思。昨天的凶险,并非结束,而可能只是一个开始。她所做的“渡魂”,并非毫无风险的善举,而是在刀尖上行走,在悬崖边舞蹈,随时可能引来更可怕、更强大的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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