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节:血色黎明
夜,是一块被血浸透的墨布,沉重地压在柳林岭的上空。当第一缕微光挣扎着从东方地平线的裂缝中挤出时,它带来的并非希望的晨曦,而是对昨夜惨烈的冷酷揭示。
那光线是吝啬的,也是无情的。它像一把锋利的、冰冷的解剖刀,缓缓划开柳林岭的黑暗,将李家小院内的景象,一寸寸地暴露在苍白的晨光之下。
倒塌的院门像一具被巨兽啃噬过的骨架,斜斜地插在泥土里。散落的兵器——锈迹斑斑的砍刀、豁了口的铁尺——在晨光下泛着暗沉的、令人心悸的寒光。院子里的土地被踩踏得一片狼藉,坑坑洼洼,仿佛经历了一场小型的地震。几具尸体以各种扭曲而怪异的姿态躺倒在那里,凝固的血迹在微光下呈现出一种近乎黑色的暗红,与湿润的泥土混在一起,散发出浓郁得化不开的血腥气。
这股气味,是死亡最直白的宣告。它钻入鼻腔,渗入肺腑,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染上同样的颜色。晨风本是清新的,此刻吹过院落,却只能无力地卷起几片浮土,非但没能吹散那股恶臭,反而让它更加弥漫,无孔不入。
李老根就瘫坐在堂屋的门槛上,像一尊被抽走了所有精气神的泥塑。他的目光空洞而呆滞,直勾勾地望着院子里的惨状,瞳孔里映出的,是地狱般的图景。他一夜未合眼,眼白上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巨大的恐惧、劫后余生的后怕,以及一种对女儿、对自己、对这个世界的难以言喻的震撼,像三股无形的绞索,紧紧缠绕着他,几乎要将他整个人都抽空、撕裂。
他活了大半辈子,一辈子面朝黄土背朝天,见过牲畜的死亡,见过庄稼的枯萎,也见过邻里的争吵,却何曾见过这等阵仗?杀人!而且是他的女儿,那个他印象中总是病恹恹、沉默寡言的小女儿,一口气杀了这么多!即便他心里一遍遍地告诉自己,这些都是十恶不赦、该死的匪徒,可那终究是活生生的人命啊!是有血有肉,会哭会叫的汉子!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思维都停滞了。只剩下昨夜女儿那如同鬼魅般在刀光剑影中穿梭的身影,和那柄不断滴落温热血液的短剑,在他的眼前反复、疯狂地闪现。那不是他的招娣,不是他的幺妹,那是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来自九幽地府的修罗。
堂屋的炕角,招娣和来弟紧紧地搂抱着还在昏睡的铁锁,用一床破旧的被子蒙住了所有人的头。她们的身体像秋风中的落叶一样,不住地颤抖。外面的动静早已平息,但那种无形的、深入骨髓的恐惧感,却像一条冰冷的毒蛇,缠绕着她们的每一根神经,每一次呼吸。她们不敢出去,不敢看,甚至不敢大声呼吸,仿佛只要发出一点声音,就会招来院子里那些“东西”的报复。铁锁均匀的呼吸声,是这死寂空间里唯一证明她们还活着的声响,却也显得如此脆弱。
整个李家,仿佛被死亡的阴霾彻底冻结,只有“李幺妹”依旧保持着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冷静。
她先是从后院走了回来,身上沾染的泥土和血迹已经用布巾大致擦拭过,但那股淡淡的血腥味依然萦绕在她身边。她仔细检查了后院那两个被她用巧劲击晕后捆起来的匪徒——刘横和另一名手下。她探了探他们的鼻息和脉搏,确认他们只是深度昏迷,加上一些皮外伤,一时半会儿绝对醒不过来。然后,她才缓缓踱步到前院。
她的目光像一把精准的标尺,冷静地扫过院子里的每一处“战果”。侯三和另一名手下的尸体,姿态狰狞,死不瞑目。她的眼神没有任何波动,既无厌恶,也无怜悯,就像农夫在审视被收割的庄稼。最后,她的视线落在了那个像死狗一样被拖回来、扔在角落里的王癞子身上。这家伙还没死,只是吓得屁滚尿流,磕头求饶时撞破了头,晕了过去。
她走到水缸旁,用一只干净的木瓢舀起一瓢冷水,没有丝毫犹豫,缓缓地、大口地喝了几口。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流进胃里,让她因一夜精神高度集中而有些疲惫和灼热感的神魂,稍稍清醒、冷静了一些。那股杀伐后残留的躁动,被这股寒意强行压了下去。
“爹,”她走到李老根身边,声音平静得不像一个刚刚经历了一场生死搏杀的十六岁少女,倒像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天快亮了。”
李老根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针扎了一下。他缓缓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对上女儿的目光。在晨曦微弱的光线中,女儿的脸庞显得过分苍白,几乎透明,但那双眼睛,却黑得像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深不见底,也映不出他的倒影。他嘴唇哆嗦着,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得处理一下。”她继续说道,语气像是在讨论如何处理一堆废弃的柴草,“不能就这样放着。”
“处……处理?”李老根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在摩擦,每一个字都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怎……怎么处理?报官吗?可……可我们杀了人……”这是他作为一个普通农民,所能想到的唯一“正确”的途径,尽管这个途径本身就充满了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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