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又起了。
树叶沙沙响,像是有人在低语。
我抬头望向那座坟,钱伟依旧靠在碑上,手指缓缓滑动,嘴角那抹笑,始终没散。
而他的眼睛,不知何时,已经闭上了。
可我却感觉……他正在“看”我们。他笑了。
不是刚才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属于“别的东西”的笑,而是一种疲惫到极点后,终于卸下重担的苦笑。
就在我们蜷缩在矮树林里,连呼吸都压得几乎断绝时,钱伟动了。
他缓缓地、像是用尽全身力气般,从墓碑旁站了起来。
泥水顺着他的裤管往下淌,手还攥着那个暗红的掌印,可那颜色似乎淡了些,像被雨水洗过的血迹。
他的头低垂着,肩膀微微颤抖,仿佛背负着什么看不见的重物。
然后,他抬起了头。
目光精准地穿过黑暗,落在我们藏身的方向。
猴子“啊”地一声闷叫,整个人往后缩,撞在树干上,树叶簌簌落下。
大嘴猛地伸手按住他嘴,自己喉结剧烈滚动,额角青筋跳动。
我僵在原地,心脏像是被人攥住,一寸寸收紧——那双眼,又睁开了,还是黑得发亮,但不再空洞,反而像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压着无数沉没的哭喊。
他盯着我们,足足有十秒。
没有动作,没有言语,只有风在坟头打转,吹得荒草低伏,像在行礼。
那一瞬,我甚至以为他会走过来,会伸出手,会用那不属于人类的声音再说一句“再等一会”。
可他没有。
他只是嘴角又扯了一下,那笑比哭还难看,然后——
“谢谢。”
声音沙哑,微弱,却清清楚楚地传了过来。
是钱伟的声音。真的,活生生的,属于他的声音。
话音落下的瞬间,他身体一软,像被抽去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前扑倒,脸砸进湿泥里,一动不动了。
“钱伟!”我几乎是本能地喊出声,就要冲出去。
“别去!”大嘴一把拽住我胳膊,力道大得生疼,“看天上!”
我猛地抬头。
就在钱伟倒下的那一刻,一道白影从他后颈处倏然腾起,像一缕被风吹散的烟,又像一张飘摇的纸人,贴着坟头掠起,划出一道诡异的弧线,瞬间融入浓稠的夜色,消失不见。
猴子瘫坐在地,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大嘴死死盯着那片虚空,脸色灰白如纸,手还在抖,却仍牢牢抓着我的胳膊,仿佛怕我也会被什么东西带走。
我怔在原地,浑身冰冷,可心里却翻涌着一种说不清的情绪。
那道白影……走的时候,没有杀意。
甚至,没有恶意。
它只是……走了。
像完成了一件事,悄然退场。
不像鬼物逃窜,倒像是……告辞。
“凡子……你看见了吗?”大嘴声音发虚,“那东西……是从他身上出来的?”
我点头,喉咙干涩:“是……附身结束了。”
“可他刚才说‘谢谢’……谢谁?”猴子抽着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谢我们在这儿看着他发疯?还是谢我们没跑?”
没人回答。
我们三人愣愣地看着钱伟倒在坟前的身影,像一具被遗弃的躯壳。
月光重新洒下来,照在那座孤坟上,“刘月梅”三个字在苔痕间若隐若现,而那个暗红的掌印,正慢慢从钱伟手中滑落,掉进泥里,像一块干涸的痂。
过了不知多久,也许几分钟,也许十几分钟,钱伟动了。
他手指抽搐了一下,接着是手臂,然后是肩膀。
他慢慢翻过身,仰面躺在泥水里,睁开眼。
是人的眼睛。
疲惫、浑浊,却清明。
没有绿光,没有针尖般的瞳孔,也没有那种不属于活人的冷漠。
他望着夜空,眨了眨眼,眼角竟渗出一滴泪,顺着太阳穴滑进发际。
他坐了起来,动作缓慢,像是刚从一场大病中醒来。
他没看我们,而是转过身,轻轻抚上墓碑,指尖在“刘月梅”三个字上缓缓划过,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
我的心跳还没平复,可疑惑已经压过了恐惧。
“钱伟……你……你到底看见了什么?”我终于忍不住,声音干涩地问。
他没回答。
只是缓缓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泥,捡起手电,调亮了光。
那束光扫过我们三人,停在我脸上一秒,又移开。
然后,他转身,朝着山下那条泥泞小路走去。
“上车再说。”他说,声音低哑,却异常平静。
我们愣在原地。
“就……这就走了?”猴子瞪大眼,“他不说清楚?不说刚才怎么回事?不说那白影是什么?不说他为什么说‘谢谢’?不说……”
“走。”大嘴突然开口,打断他,声音低沉,“让他走,我们跟上。”
我们没再说话,沉默地跟在钱伟身后。
山路湿滑,脚步沉重,每一步都像踩在未解的谜团上。
夜风从山脊吹过,卷起枯叶和冷意,贴着后颈钻进衣领,让人不自觉地缩起肩膀。
钱伟走得很慢,背影佝偻,像突然老了十岁。
可他的脚步很稳,没有迟疑,没有回头。
可我也知道,那不会是简单的解释。
那会是一扇门——一扇我们本不该推开的门。
而此刻,门缝已经裂开,风,正从里面吹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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