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停了,但村子没醒。
张守义带着三名防化兵抵达村口时,天刚蒙蒙亮。
测毒仪在离村三百米处就开始尖叫,指针猛地撞到尽头,死死钉在“红莲α型”上——那是091所档案里最高等级的生化威胁代号,理论上只存在于封锁实验室的事故推演中。
“封锁村落!”他吼了一声,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
队员们迅速展开动作,拉隔离带、架警戒桩、喷洒石灰粉。
张守义摘下手套,盯着仪器屏幕反复确认。
数值没变,波动频率却诡异——不是持续高危,而是有节奏地起伏,像……呼吸。
他皱眉,抬头望向村内。
雾很重,湿漉漉地贴着屋檐爬行。
可就在那雾里,他看见了些不该存在的东西:极细的银丝,半透明,随风飘荡,像蛛网,又像发丝。
它们不落地,也不附物,就那么浮着,缓缓游动。
“这他妈是毒?”他低声骂了一句,下意识摘下防毒面具,想深吸一口空气判断气味。
一缕银丝趁机钻入鼻腔。
极轻,几乎无感,像一粒尘埃落进鼻孔深处。
他只觉鼻尖微微一痒,随即消失。
当晚,他做了个梦。
梦里他在写自己的名字——张守义,三个字一笔一划工整无比。
可写着写着,笔变成了针,纸变成了黑布,墨汁成了暗红的血线。
有人从背后握住他的手,强迫他继续缝。
每缝一针,胸口就闷一分,等到最后一个字收口,整块布突然收紧,裹住他的脸,勒进皮肉。
他惊醒时满身冷汗,发现右手食指指尖破了个小口,血迹干涸,形状像被针扎过。
而床头的记录本上,空白页角落,竟多出三个极小的墨点,排列成“张”字起笔的模样。
没人看见。
但村东的老屋,灯亮了。
吴秀英是被梦惊醒的。
她梦见师父周哑婆站在井边,佝偻着背,手里那把锈剪比人还高。
每剪一下,井底就传来一声惨叫,像是有谁被活生生扯断了筋骨。
她想喊,却发不出声,只能眼睁睁看着剪刀一次次落下,井口喷出黑雾,雾中浮现出一张张扭曲的脸——都是这些年她亲手缝过的人。
梦醒后,她冲进灶房,扒开冷灰,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铁器。
半枚剪刀,残缺不全,柄上刻着五个小字:“断丝不斩心”。
她浑身发抖,立刻将剪子埋进院角土里,还撒了灶灰压煞。
可第二天清晨,它就静静躺在她枕下,刃口滴着黑血,湿漉漉的,像刚用过。
陈小栓是第一个察觉异样的。
他摸索着靠近,指尖刚碰上剪刃,整个人猛地后仰,尖叫出声:
“她来了!穿针眼的女人说……该剪替桩了!”
没人听懂他在说什么。
但那一夜,村东老屋的窗纸,透出了微弱的光。
吴秀英推门进去时,心跳几乎停住。
纺机还在转,发出老旧木轴特有的“吱呀”声。
一个老妇坐在那里,白发如絮,正用一根银针引着自己的发丝,一针一针缝制一具无面人偶。
那躯体小小瘦瘦,轮廓竟与刘青山有几分相似。
老妇没抬头。
“三十年前我剪了自己,换村太平。”她声音干涩,像砂纸磨过枯木,“如今你缝了百名,魂丝缠骨,再不剪,就要成井傀。”
吴秀英腿一软,靠住门框才没倒下。
“师父……是你吗?”
老妇终于抬手,掀开眼皮。
眼眶是空的。
里面纵横交错穿满了银线,像一张织到一半的网,线头还连着纺机,另一端隐入地下。
“我不是活人。”她说,“我是被剪下来的一截魂,守井三十年,等一个能接刀的人。”
吴秀英双膝一弯,跪了下去。
“那……刘青山呢?他是外人,不该卷进来……”
老妇冷笑,针尖挑起一缕银丝,轻轻一扯——
纺机戛然而止。
“替桩不剪,九井轮转。”她缓缓转头,盲眼对准吴秀英,“下一个,就是你徒弟。”
风从破窗灌入,吹动屋角悬挂的回声布。
布面僵硬,却轻轻颤了一下,仿佛也在惧怕那尚未到来的剪声。
与此同时,村口隔离带外,张守义正低头检查测毒仪。
数值降了,近乎归零。
他松了口气,抬手抹了把脸,却在指尖闻到一丝铁锈味。
鼻孔有些痒,他掏了掏,抽出手指时,一抹银光一闪而逝。
他没在意。
可当他转身走向村子时,脚步忽然顿住。
远处井边,刘青山正站着,一动不动,像在等什么。
张守义张了张嘴,想喊他名字。
可就在那一瞬,他脑子里突然浮现出那个梦——黑布,针线,缝进皮肉的姓名。
他晃了晃头,把念头甩开。
“只是太累了。”他自语。
可没人看见,他说话时,鼻腔深处,一缕极细的银丝正缓缓蠕动,如同活物,正往颅内攀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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