运河的水汽混着春日暖阳,蒸腾起一片氤氲的繁华。乌篷船欸乃声中,穿过一座座拱桥,两岸是鳞次栉比的黛瓦白墙,临水的廊下挂满了各色布匹,如同倾泻而下的彩虹,在微风中轻轻摆动。空气里弥漫着染料的特殊气息、水汽的湿润,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属于财富与技艺的自信味道。
这便是江南,织造业的圣地,云织前世在文献中无数次神往,今生终于踏足的地方。
小莲紧紧挨着云织站在船头,一双大眼睛几乎不够用,看着岸边那些光鲜的铺面、来往行人身上精美的衣饰,小手不自觉地攥紧了云织的衣角,既是兴奋,也带着一丝怯生生的畏惧。她们身上半旧的棉布衣裙,在这片流淌着丝绸与锦绣的土地上,显得格格不入。
云织轻轻握了握小莲的手,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喧嚣。她知道这里的门槛很高,却没想到,竟会如此直观而冰冷地横亘在面前。
她们的船在一条较为僻静的支流码头靠岸,目的地是苏杭织造行会——这座江南织造业无形的权力中心,所有想在此地立足的匠人,都需先在此登记、评级,方能获得相应的资源与认可。
行会所在的是一座三进深的宏大宅院,飞檐斗拱,气派非凡。朱红大门前立着两尊石狮,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苏杭织造行会”匾额,笔力遒劲,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进出之人皆衣着光鲜,或绸或缎,步履从容,谈笑间带着生意人的精明与久居此地的优越感。
云织带着小莲,踏着青石台阶走上前,尚未开口,守在门房的一个管事模样的中年男人便抬起眼皮,懒洋洋地扫了她们一眼,目光在她们洗得发白的衣裙上停留片刻,鼻子里轻轻哼出一声。
“何事?”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
云织取出沈主事为她准备的荐书,递了过去,语气平和:“寒镇云织,受县城锦绣坊沈主事举荐,特来行会登记,还请行个方便。”
那管事漫不经心地接过荐书,抖开,目光扫过落款和印章,眉头便皱了起来,嘴角撇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讥诮:“县城锦绣坊?沈明?”他将荐书随手丢在桌上,像是掸去一点灰尘,“我当是哪路神仙,原来是个县城铺子的举荐。姑娘,不是我说你,我们苏杭织造行会,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挂名的。你这荐书,级别不够,入不了档。”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足以让进出门口的几个行人听得清清楚楚。几道或好奇或轻蔑的目光立刻落在了云织和小莲身上,如同细密的针,扎得人皮肤发紧。小莲的脸瞬间涨红了,又羞又气,想要争辩,却被云织轻轻按住。
云织面色不变,只是看着那管事:“敢问管事,需要何等级别的荐书,方能入档?”
管事嗤笑一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教诲”口吻:“起码也得是府城大商号东家的亲笔,或是织造局里有头有脸人物的帖子。你们这些北边来的,不懂规矩,以为会摆弄两下针线就能来江南闯荡?真是笑话!江南是什么地方?这里的水,深着呢!奉劝你们一句,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别在这儿自取其辱!”
他的话越发尖刻,带着地域的歧视和赤裸裸的轻蔑。周围有人发出低低的窃笑声,仿佛在观赏一场无聊闹剧。一种巨大的屈辱感包裹了小莲,她的眼圈微微发红,强忍着才没让眼泪掉下来。
云织的心也沉了下去,不是因为羞辱,而是因为她清晰地认识到,这里的壁垒比想象中更森严,并非单靠技艺就能轻易叩开。她正欲再言,一个略带尖细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哟,王管事,这是跟谁置气呢?”
众人回头,只见一个穿着宝蓝色杭绸直裰、摇着一柄泥金折扇的年轻公子走了过来。他面色白皙,眉眼间带着几分风流,但眼神闪烁,透着一股精于算计的油滑。他身后跟着两个小厮,派头十足。
那王管事一见来人,立刻换上了一副谄媚的笑容,躬身道:“哎呦,是进少爷您来了!没什么大事,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北地丫头,拿着张不入流的荐书就想来行会挂牌,小的正打发她走呢。”
被称作“进少爷”的男子目光轻佻地落在云织脸上,上下打量了一番,尤其是在她虽荆钗布裙却难掩清丽的面容上停留片刻,折扇“啪”地一合,笑道:“我当是什么,原来是个小美人儿。王管事,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嘛。这位姑娘大老远来的,也不容易。”他话是对王管事说,眼睛却一直瞟着云织,“姑娘,鄙人孙进,家父正是这会中理事之一。你若真想在此立足,不如……本少爷帮你引荐引荐?”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明显,周围的窃笑声更大了些,带着一种心照不宣的暧昧。王管事也在一旁挤眉弄眼。
小莲气得浑身发抖,云织的眼神则彻底冷了下来。她可以接受因规则被拒,却无法忍受这等轻浮的折辱。
“不劳孙少爷费心。”云织的声音如同结了冰,她不再看那孙进,目光直直射向王管事,“荐书级别不够,我无话可说。但不知行会评判匠人,是只看荐书背景,还是……也看手上真功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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