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几乎天天泡在工地上,图纸改了一版又一版。有天傍晚,她正在二楼量尺寸,突然听到“咔嚓”一声,抬头一看,头顶的一块预制板裂了道缝,土渣簌簌往下掉。
“快躲开!”叶东虓正好上来,一把把她拉到一边。预制板没掉下来,但裂缝越来越大,像一张咧开的嘴。
工人师傅说,这楼的结构太老了,有些地方已经经不起折腾。叶东虓看着那道裂缝,心里有点发沉:“要不,咱们别改得太彻底?保留原来的样子,修修补补就行。”
江曼却盯着裂缝旁边的木梁看。那根梁是整根的松木,虽然表面发黑,木纹却依然清晰,能看出当年选料时的讲究。“你看这梁,”她指着梁与柱的连接处,“当年的木工在这儿做了个简单的榫接,把梁架在柱上,既稳固,又能缓冲压力。这才是老建筑的智慧——不硬抗,而是顺着力的方向,找到平衡。”
她转身对叶东虓说:“咱们不用拆了重盖,就顺着这楼的筋骨来改。朽了的梁换一根同样的木头,用传统的榫卯接上;楼梯踏板坏了的,找老松木重新做,保留原来的磨损感;三楼的钢板不用全拆,留几块在地面,做个‘时光印记’展区,让人知道这里曾经是车间。”
叶东虓看着她眼里的光,突然明白了。他们要做的不是一个全新的博物馆,而是让老楼带着自己的记忆,重新活过来。就像那些老木匠做家具,不是把木头削得面目全非,而是顺着木纹的方向,让木头的天性得到最好的呈现。
接下来的日子,工地上多了些特别的材料。叶东虓从郊区的老木料市场淘来几根旧松木,都是拆老房子时剩下的,表面带着风霜的痕迹;王师傅带着他的徒弟来,教工人怎么用传统的方法给木梁做榫接,不用一根钉子,只用木楔固定;甚至连墙面的修补,江曼都要求用最原始的方法——混合石灰、沙子和麻丝,一点点填补裂缝,再让其自然风干。
有天夜里下暴雨,叶东虓不放心,跑到工地去看。雨丝斜斜地打在老楼的窗户上,刚修补好的墙面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他走上二楼,看到江曼正蹲在地上,用手摸刚铺好的木地板。
“这是从老仓库里拆下来的榆木地板,你看这木纹多漂亮。”江曼抬头看他,脸上沾了点木屑,“王师傅说,榆木‘宁折不弯’,做地板最结实。”
雨声里,老楼仿佛在轻轻呼吸。叶东虓想起小时候,父亲带他来车间,也是这样的雨夜,电锯声被雨声盖了一半,木头在潮湿的空气里,散发出格外浓重的香气。
“快好了。”江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等天晴了,咱们就能把那些老物件搬进来了。”
叶东虓点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但他好像已经能看到,天晴之后,阳光透过窗户,照在那些刨子、凿子和榫卯模型上,照在重新挺直了腰杆的木梁上——那是老楼重新长出的筋骨,也是时光在木头里,刻下的新的纹路。
第五章 木头上的体温
展厅布置进入尾声时,王师傅带来了他的“压轴活”——一个按比例缩小的榫卯结构小阁楼。阁楼的梁、柱、斗拱全用榉木制成,每一处衔接都严丝合缝,连瓦片都是一片片雕刻出来的小木片,用暗榫扣在房檐上。
“这是照着我年轻时盖的老祠堂做的。”王师傅把阁楼放进玻璃展柜,手指在木柱上轻轻敲了敲,“那祠堂用了三十年,风吹雨打,梁架从没松动过。后来拆的时候,我偷偷拆了个斗拱回来,琢磨了半年才弄明白其中的门道。”
叶东虓蹲在展柜旁,看着那些比指甲盖还小的榫头,心里发颤。他试着想象王师傅拿着刻刀,在方寸木头上消磨的日日夜夜——眼睛要准,手要稳,心要静,才能让木头听话,长出该有的形状。
“这些小木头,好像带着体温。”江曼轻声说。她设计的展柜特意用了浅色系的木材,和展品的老木头形成呼应,灯光从上方打下来,在木头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像给每个物件盖上了一层时光的薄被。
他们把李伯的墨斗挂在墙上,下面配了张老照片——是叶东虓父亲年轻时的样子,穿着工装,手里正拿着这只墨斗在木料上画线,嘴角带着笑。张婶的马扎放在一张旧木桌旁,桌上摆着那盒木锉,红绳系着的名字在灯光下依稀可见。周木匠的榫卯模型被放在展厅中央的旋转台上,游客可以从各个角度看清拼接的细节。
最特别的是“互动区”。江曼腾出了一楼西侧的一间房,地上铺着厚厚的木屑,墙上挂着几把小号的刨子和凿子,都是王师傅特意做的,适合孩子用。“让孩子们亲手摸摸木头,比看一百遍介绍都管用。”王师傅边调试工具边说,他的徒弟在旁边钉了块松木,准备教大家怎么用刨子刨出第一片木花。
开馆前三天,出了个小岔子。那台叶东虓惦记的德国老刨床,从三楼窗口吊进来时,绳子突然打滑,刨床磕在墙角,侧面的木挡板裂了道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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