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她灰暗生命中,唯一能让她感觉自己真正活着、真正属于自己的一抹亮色!
是她能短暂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深宅大院、逃离“庶女”这个沉重枷锁的唯一出口!
“赤电……”
她仿佛又感受到了掌心下那枣红马油亮鬃毛的顺滑触感,感受到了它脖颈处温热的搏动,感受到了它奔跑时那充满力量的律动,像一颗蓬勃的心脏在身下跳动,带着她奔向那无垠的、充满可能性的远方……
可这一切……被那森严的礼教,被那“大家闺秀”的枷锁,被主母冰冷刻毒的训斥,被父亲那看似温和实则冷酷的默许,被那“范阳卢氏”沉重无比的门楣,死死地锁在了这方寸之地!
“做皇后娘娘脚下一条最听话、最会摇尾巴的狗!”
“滚进东宫!去伺候太子殿下!便是做个端茶递水、暖床叠被的侍妾……”
“你爹卢秉权青云直上的梯子,就该由你的骨头,一节一节,给我搭结实了!”
嫡母那淬毒的声音再次如跗骨之蛆般钻进脑海,狠狠碾碎了她回忆中那仅有的温暖与光亮。眼前那虚幻的草场、奔跑的骏马、呼啸的箭矢瞬间烟消云散,只剩下手中这冰冷的、绣着呆板牡丹的花绷子!
一股滔天的悲愤和不甘猛地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不——!!!”
那声压抑在喉咙深处的嘶喊终于冲了出来,带着绝望的哭腔,尖锐地划破了斗室的死寂。她如同疯了一般,双手死死抓住那花绷子,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一扯!
“嗤啦——!”
绷紧的绢布应声撕裂!鲜艳的丝线被暴力扯断,如同被斩断的血管,凌乱地飞散开来,有的挂在她的指尖,有的飘落在冰冷的青砖地上。
那朵只完成了一半、原本就僵硬呆板的牡丹,被彻底撕成了两半,花瓣扭曲断裂,像一张被强行撕碎的、哭泣的脸。
她尤不解恨,将那残破的绷框狠狠摔在地上!坚硬的木框撞击青砖,发出沉闷的响声,滚落到墙角。
“狗……侍妾……梯子……” 她蜷缩着,浑身抖得如同秋风中的落叶,破碎的词句从齿缝间迸出,每一个字都带着泣血的控诉,“……我的骨头……凭什么……凭什么要用我的骨头去搭……去铺……”
哭声再也无法压抑,从最初的无声恸哭,变成了断断续续的、撕心裂肺的呜咽。她将脸深深埋进冰冷的膝盖,滚烫的泪水浸湿了单薄的裙料,冰寒刺骨。
哭了不知多久,力气仿佛随着泪水一起流干了。
只剩下麻木的、深不见底的冰冷,从四肢百骸蔓延开,将心脏也冻结。
哭声渐渐微弱,变成了微不可闻的、断断续续的抽噎。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脸上泪痕交错,眼睛红肿不堪,眼神却空洞得吓人,像两口干涸的枯井,映不出任何光亮。
目光最终,落到了墙角那个掉漆的旧木箱上。
那里面,锁着她仅有的、被允许保留的“过去”。
或者说,是她被强行剥离的“自己”。
她撑着冰冷的地面,摇摇晃晃地站起来,双腿依旧麻木发软,每一步都走得踉跄虚浮。
她走到木箱前,蹲下身,手指颤抖着摸到箱盖边缘一个不起眼的凹陷处,用力一抠。
一小块薄薄的木板被移开,露出藏在箱盖夹层里的一个小小机括。
这是她自己偷偷摸索着弄出来的。
拨开机盖,“咔哒”一声轻响,箱盖弹开了一条缝。
她颤抖着掀开箱盖。
箱底,整整齐齐地叠放着一套洗得发白、却保存得极好的骑装。
粗布的料子,窄袖束腰,方便活动。旁边,是一双同样旧却擦得干净的牛皮小马靴。
再旁边,是一个狭长的布囊。她解开布囊的系绳,小心翼翼地取出里面的东西——
一张小小的角弓。弓身温润,打磨得光滑,握在手里,那熟悉的重量和弧度仿佛带着某种魔力,瞬间唤醒了沉睡在指尖的记忆。
弓弦因为久未使用,显得有些松弛。
还有一个小小的、同样用布裹着的箭壶,里面插着几支箭羽有些凌乱、但箭头依旧磨得锃亮的短箭。
她的指尖,轻轻抚过冰凉的弓身,抚过光滑的牛角,最后停留在那松弛的弓弦上。
动作轻柔得如同触碰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又像是在抚摸一个遥不可及的旧梦。
眼底那片死寂的枯井里,终于有了一点微弱的波动。
不是希望,而是更深的、刻骨的悲伤和眷恋。
她缓缓将角弓抱入怀中,冰冷的木料紧贴着同样冰冷的心口。脸颊贴着那光滑的弓背,仿佛这样就能汲取到一点点早已逝去的温暖和力量。
窗外,夜色已经完全吞噬了庭院。风似乎更大了些,吹得窗棂发出呜呜的轻响,如同呜咽。
远处主院那边,属于嫡姐卢雪昭的琴声不知何时停了,换上了丫鬟们清脆的说笑声,还有嫡母卢崔氏那带着宠溺笑意的模糊话语,隔着重重院落隐隐传来,更衬得这角落里的斗室如同被遗弃的孤岛。
卢雪晴抱着她的角弓,蜷缩在冰冷的木箱旁。斗室里没有点灯,只有窗外一点惨淡的月光,吝啬地透进来,勾勒出她蜷缩的、单薄如纸的轮廓,在地上投下一道浓重而绝望的阴影。
她一动不动。只有怀中紧抱的角弓,弓弦那一点点冰冷的触感,仿佛是她与这冰冷人间唯一的、微弱的连接。
良久,一滴冰冷的泪珠,无声地滑落,砸在弓臂上,碎成更小的水渍,迅速消失在那温润的木纹里。
夜,还很长。
而那条用她的骨头铺就的、通往权力巅峰的青云路,才刚刚开始挖掘地基。
喜欢东宫引请大家收藏:(m.20xs.org)东宫引20小说网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