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立刻接茶,而是抬起眼,目光落在卢雪晴低垂的眼睫上,停留了片刻。
卢雪晴感受到那目光,身体微微一颤,端着茶盏的手更不稳了。
李承鄞终于伸手,指尖不经意地拂过卢雪晴微凉的手背,接过了茶盏。
他并未饮,只是将茶盏轻轻放在棋枰边,目光依旧停留在卢雪晴脸上,声音刻意放得比平时柔和了些许:“有劳卢姑娘。茶香清雅,姑娘费心了。”
她脸上红霞更盛,声音细若蚊呐:“殿下喜欢就好……是,是臣女应该做的。”
她慌乱地又给卢秉权上了一盏茶,然后几乎是同手同脚地退了出去,临出门前,又忍不住回头飞快地、充满希冀地望了李承鄞一眼。
书房门重新关上。
李承鄞脸上的那点温和如同潮水般褪去,瞬间结满了寒冰。
他看也没看那杯茶,修长的手指拈起一枚黑子,“啪”地一声,重重落在棋枰上。
卢秉权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子惊得手一抖,手中的白子差点掉落。
他愕然抬头,对上李承鄞那双深不见底、此刻却燃烧着冰冷怒火的眸子。
“卢尚书。”
李承鄞的声音不高:“孤今日来,是与卢卿商议国事,商讨西征钱粮大计的。孤敬你是国之重臣,户部栋梁!”
“孤,不喜欢这些上不得台面的小心思,更厌恶你的孩子当作待价而沽的货物!”
他的目光锐利如刀,剐过卢秉权瞬间变得苍白的脸,“你让令嫒穿着不合身份的衣裳,学着别人的姿态,来给孤奉茶?你想做什么?嗯?”
“是想试探孤的心意?还是想用这种拙劣的手段,为你卢家铺一条捷径?!
他慌忙起身,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冷汗涔涔而下:“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老臣……老臣绝无此意!是小女仰慕殿下天人之姿,听闻殿下驾临,执意要来奉茶尽礼……老臣……老臣一时糊涂,未能严加管束,惊扰了殿下,罪该万死!罪该万死!
李承鄞冷笑一声,那笑声里没有半分温度:“仰慕?尽礼?卢卿,你当孤是三岁孩童吗?!”
他猛地站起身,玄色的袍袖带起一阵冷风。
他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卢秉权:“卢秉权,你给孤听清楚!”
“孤不管这是你的主意,还是令嫒的心思!孤今日看在卢卿为国操劳、忠心体国的份上,只当此事未曾发生!”
“但是!”
“孤若再听到任何关于纳妾、选妃的风声,尤其是牵扯到孤的东宫,牵扯到孤的太子妃!不管这风声是从你卢府传出,还是从别的什么地方飘进孤的耳朵里……”
李承鄞俯身,冰冷的目光如同实质般刺入卢秉权的眼中,一字一顿,带着森然的杀意:
“孤,定会让你卢家上下,还有那些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人,都明白一个道理,雷霆之怒,非尔等所能承受!到时候,休怪孤不念君臣之情!
“臣……臣明白!臣谨记!臣万死不敢再有任何非分之想!定当严加管束家人!殿下息怒!殿下息怒!”卢秉权以头触地,砰砰作响。
李承鄞直起身,看着脚下抖如筛糠的卢秉权,眼中的戾气缓缓收敛,但那份冰冷和警告依旧如同实质。
他缓和了语气,却更显威压深重:“卢卿明白就好。孤还是那句话,西征钱粮,乃国事根本,卢卿尽心办好,便是大功一件。孤,不会亏待有功之臣。”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卢雪晴方才奉上的那杯早已凉透的茶,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难以捕捉的复杂。
他重新坐下,声音恢复了几分平日的温雅,却带着一种疏离的距离感:“至于令嫒……姑娘家心思纯净,仰慕之情,孤不会苛责。孤东宫近日新得了几匹上用的苏杭软烟罗,颜色清雅,倒也适合闺阁女子。时恩”他唤了一声。
一直如同影子般侍立在门外的高显立刻应声而入:“奴才在。”
“稍后回宫,取两匹鹅黄、两匹浅碧的软烟罗,着人送到卢府,给卢姑娘裁几件合身的衣裳。”
李承鄞淡淡吩咐道,目光却并未看卢秉权,“姑娘家,还是穿符合自己年纪气质的衣裳为好。那些过于老成持重的物件,不合宜,便收起来吧。”
卢秉权何等老辣,瞬间听懂了太子的弦外之音,心中又是后怕又是苦涩,连忙叩首:“臣……臣替小女叩谢殿下天恩!殿下教诲,臣铭记于心!定当严加约束!
“嗯。”
李承鄞不再看他,目光重新落回那盘残局上,执起一枚黑子,淡淡道:“卢卿,该你了。这盘棋,还未下完。”
卢秉权战战兢兢地爬起来,重新坐下,执起白子的手还在微微颤抖。
接下来的棋局,他哪里还有半分争胜之心?步步退让,只求速败。
李承鄞面无表情地落子,心思却早已飘远。
当棋局终了,李承鄞毫无悬念地大胜时,他起身告辞。
卢秉权一路恭送至府门外,姿态谦卑到了尘埃里。
登上青帷马车前,李承鄞脚步微顿,似是无意地回望了一眼卢府深宅的方向。
他知道,卢雪晴一定躲在某个角落,痴痴地望着这里。
他心中毫无波澜,只有一片冰冷的算计。
为了保宁,为了他们的未来,他可以利用一切能利用的,哪怕是他最不屑的儿女情长。
马车驶离卢府,汇入暮色渐沉的街市。李承鄞靠在车壁上,闭上眼。
卢府的熏香似乎还萦绕在鼻尖,让他感到一阵烦闷。他需要尽快回到东宫,回到那个唯一能让他感到温暖和安宁的人身边。
只有在姜保宁身边,他才能暂时卸下这沉重的盔甲,做回那个深爱着她的李承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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