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穿廊,吹得参政司檐角铜铃轻响。
苏识坐在案前,烛火映着她半边冷白的脸。
指尖轻点,一页页《财政并账制》推行首月的汇总折子摊开在案上,红字批注密密麻麻,皆是各司“节流成效”。
可她眸光沉静,眉心却锁得极紧。
不是不信账,是不信人。
这一个月来,宫中膳食质量断崖式下滑,六尚叫苦连天,妃嫔抱怨不断。
而最反常的,是萧玦的御膳——汤无味如清水,米糙如砂砾,连素日最爱的松露炖鸡都换成了盐水煮菜根。
内务府递上解释:“新制节流,食材采买受限,还请圣上体恤国用艰难。”
体恤?苏识冷笑一声,指尖轻轻敲击桌面。
她太了解萧玦了。
那是个近乎自虐般自律的人,三更批折、五更练剑,从不因寒暑易志。
可最近三日,他午睡竟延长半个时辰,晨起时眼底浮着淡淡的青影,奏折批复的速度肉眼可见地慢了下来。
昨日她奉茶入殿,见他执笔的手微微一顿,笔尖在纸上洇出一团墨迹——那是反应迟缓的征兆。
绝不是疲惫那么简单。
“柳绿。”她抬声,声音不高,却如刀落冰面。
门开,柳绿快步而入,脸色凝重:“姑姑,残羹已取回,白砚亲自送往太医院,用的是匿名方子,说是‘贵人调理脾胃’的试方。”
苏识点头,目光未移。
她等的不是结果,而是确认自己的直觉——这座宫里,有人不想皇帝清醒。
半个时辰后,白砚无声归来,黑衣裹身,如影入室。
他递上一张薄纸,字迹苍劲:“老太医亲验,汤中含微量‘南疆软筋散’,无毒无病相,却可缓蚀筋骨反应,日积月累,使人倦怠迟钝,形同废人。”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苏识缓缓闭眼,再睁开时,眸底已无波澜,唯有寒光如刃。
不是刺杀,是慢性废黜。
他们不敢动九皇子登基前的旧部,不敢碰兵权,不敢触律法,便从一碗汤下手,用最阴毒的方式,一点点磨去新帝的锐气与神智。
等他反应过来时,朝堂早已易主,龙椅也不过是个傀儡座。
“查轮值。”她声音冷得像霜。
柳绿迅速呈上御膳房近十日的轮值记录。
苏识一眼锁定——负责熬制御汤的厨娘姓陈,每日辰时入灶,申时出宫。
而她的儿子,三日前被破格录用为户部书吏,主理采买副账,正是周侍郎麾下。
“好一手明修栈道。”苏识唇角微扬,笑意却不达眼底,“节流是假,下药是真;亲信入职是果,操控御膳才是因。”
她将记录轻轻放下,指尖在“陈氏”二字上停留片刻,忽而笑了。
“不动她。”
柳绿一怔:“姑姑?”
“现在抓她,不过是打草惊蛇。”苏识站起身,走到窗前,望着深宫重重殿宇,“他们想让陛下昏沉,那我们就让他们以为——药,见效了。”
她转身,目光如炬:“从今日起,你以参政司‘试菜监膳’之名,每日提前取御膳残羹一份,密封留存。另,让白砚扮作太医署弟子,去请教李老太医‘醒神食疗方’——就说家中老父嗜睡乏力,求一味温和调理的药膳。”
白砚点头,身影一闪即逝。
三日后,苏识亲手调配出一盅乳白浓汤,以鹿茸、黄芪、石菖蒲为主料,辅以醒脑开窍的雪菊与远志,文火慢炖六个时辰,香气清冽而不冲鼻。
“就叫‘养元醒神汤’。”她将汤盅交予柳绿,“呈入御前,署名尚膳局集体研制,不提我。”
当夜,乾清宫灯火通明。
萧玦批完最后一道折子,抬手揉了揉太阳穴,本已倦意如潮,可饮下那碗新汤不过片刻,脑中竟清明如洗,指尖恢复灵活,连思维都如刀锋出鞘,锐利无比。
他盯着案上堆积如山的奏折,忽然冷笑一声:“原来,我已经被人——慢废至此?”
他抬眸望向殿外夜色,目光幽深似渊。
而参政司内,苏识正伏案疾书。
烛光下,她笔走龙蛇,一页伪造的“密账残页”悄然成型——字迹模仿工整,内容却字字诛心。
“药已入汤,三日见效,陛下倦政日显……周大人所谋,不日可成。”
她吹干墨迹,唇角微扬。
这局棋,她不仅要破,还要反手落子,将对方一步步逼入死地。
窗外,更深露重,宫墙静默。
可有些人还不知道——那碗看似无害的汤里,早已暗流汹涌。
而真正掌控生死滋味的人,从来都不是灶前的厨娘,也不是朝堂上的侍郎。
而是那个,连名字都不曾出现在史册中的掌事姑姑。
三日后,霜降未化,宫道上覆着一层薄雪,踩上去簌簌作响。
白砚如夜鸦般掠过宫墙,身形在厨娘陈氏小院外一滞,随即翻窗而入。
他动作极轻,落地无声,袖中滑出那页伪造的“密账残页”,纸面泛黄,似经久存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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