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宫墙深处的偏殿冷得像口枯井。
风从破败的窗棂间钻入,吹动了案上半卷残纸。
红药跪在瓦砾堆中,指尖颤抖着将那封“遗书”塞进烧塌的梁柱夹缝——那里曾是赵明凰最爱的熏香角落,如今只剩焦木与尘灰。
她深吸一口气,低声呢喃:“奴婢对不住主子……可苏姑姑说,活命比清白更贵重。”
她退后两步,故意踢翻一块碎砖,惊起檐下栖鸟。
不多时,一名清扫废墟的小宫女被声响引至此处,弯腰拾起那封被烟熏火燎过的信笺,只一眼便脸色煞白,跌跌撞撞奔向内务府。
消息传到御前时,皇帝正批阅边关军报。
他接过文书的手稳如磐石,可读到第三行,指节骤然发白。
待看到“秽种当焚以净宫”一句,猛地站起,玉杯砸地,碎瓷四溅。
“荒唐!岂有此理!”他声音低沉,却震得殿内太监宫女齐齐伏地。
满殿死寂中,太医奉命呈上笔迹比对卷宗。
老太医颤巍巍展开两份字迹样本——一份是贵妃旧日请安折,另一份正是那封遗书。
“回陛下……此信笔锋走势、转折顿挫,确与贵妃平日奏笺高度吻合,尤以‘妾’字右斜收尾、‘焚’字末笔微挑为证,皆出自同一人手笔。若非亲笔所书,便是极尽模仿之能事者为之。”
皇帝沉默良久,目光落在“若我死于火,非自裁,实为灭口”一行,眼底翻涌起从未有过的寒意。
那一夜,整座皇宫仿佛被投入滚油。
流言从御膳房传到尚衣局,由宫女悄悄说到太监耳语,再经外臣家眷之口扩散至朝堂。
有人说皇后梦魇缠身,夜夜焚香驱邪;有人称贵妃托梦老太妃,哭诉腹中胎儿被活活烧死;更有甚者,说昨夜三更,亲眼见一道白衣身影立于火场残垣之上,手中抱着一团无面血婴。
连一向不问后宫是非的老太妃也闭门焚香三日,为“含冤而逝”的贵妃超度祈福。
风暴中心,苏识却静坐参政司密室,一盏孤灯映着她冷峻侧脸。
遗书是真的假的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足够像真的。
而人心,最易被“真实感”蛊惑。
但她也清楚,自己踩在刀尖上跳舞。
赵明凰若真死了,这份遗书就成了她苏识借刀杀人的铁证;可若贵妃还活着,一旦得知自己被推上祭坛当作棋子,反噬只会更加猛烈。
所以,她必须亲自去见她一面。
次日清晨,苏识持尚宫令进入软禁偏宫。
柳绿随行,捧着一只檀木匣,说是整理贵妃旧物。
偏殿阴冷潮湿,赵明凰披衣坐在窗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锐利如刀。
她盯着苏识许久,忽然冷笑:“你连我的眼泪都要算进去?”
苏识没答,只是缓缓放下帘帐,隔绝外头窥探的视线。
她取出一份誊抄的遗书副本,轻轻放在案上。
“我算的不是你的眼泪。”她声音平静,“是我还能救你几天。”
赵明凰嗤笑:“你以为一封伪造的遗书就能扳倒皇后?她背后是整个叶家,是先帝赐婚的正统,是皇上心头最后一点‘慈悲’。”
“我不需要扳倒她。”苏识抬眸,目光如刃,“我只需要让她不敢动手。”
她顿了顿,一字一句道:“你现在活着,对她而言是个威胁。但如果你‘已经死了’——死在她手上,天下皆知,民心沸腾,皇帝震怒,她反而不能杀你。因为她不能再‘净化’一个已经被世人认定遭她迫害的人。”
空气凝滞了一瞬。
赵明凰怔住,随即缓缓闭上眼,唇角勾起一抹近乎悲凉的弧度:“你比我狠……也比我聪明。”
她伸手拿起那份遗书副本,看也不看,撕成碎片,任其飘落尘埃。
然后,她从袖中取出真正的原稿——那封藏在贴身小衣中的信,轻放在桌上。
“让皇帝看。”她说,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但加一句——‘妾若有子,愿继九皇子之后’。”
苏识瞳孔微缩。
刹那间,她明白了。
这不是求生,这是布局。
赵明凰用自己“惨死”的名声,为一个无人拥戴的皇子铺路——萧玦,那个被视作“灾星转世”、母族低微的九皇子。
她以“未诞之子”的名义,将血脉正统与仁义大义绑在他身上。
从此,谁若动萧玦,便是践踏一位“被害皇嗣”的遗愿;谁若支持他,则站在了道义的一方。
这一招,是以魂为炬,照亮他人前路。
苏识看着眼前这个曾经骄纵傲慢的贵妃,终于看清了她骨子里的骄傲与不甘。
她不是认输,而是换一种方式战斗。
“好。”苏识点头,语气坚定,“我会改。”
她转身欲走,却被赵明凰叫住。
“苏识。”贵妃望着她背影,“我不是你的棋。”
苏识脚步未停,只淡淡回了一句:“你是盟友。”
走出偏宫时,天边已泛鱼肚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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