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雨势渐大,
陈阿福挥了挥手,示意英国经理先去前厅稳住阜康钱庄的人。
他转身走到那一排从美国运来的真皮沙发前坐下,指了指对面的位置,对身后的贴身管事说道:
“把后门的客人请进来。”
片刻之后,一个身着青灰色绸缎长衫的中年人走了进来。
此人面白无须,身材微胖,脸上挂着一种在大宅门里浸淫多年的、恰到好处的谦卑与倨傲。
他一进门,先是目光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内,视线在陈安手中的枪上停留了一瞬,随即若无其事地移开,对着陈阿福深深打了一躬。
“盛府管事严信厚,给两位少爷请安。”
陈阿福并没有立刻起身,只是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才慢悠悠地笑道:“原来是严大管家。盛公乃是李中堂的左膀右臂,您不在斜桥公馆帮着盛公筹划电报局的大事,怎么有空屈尊到我这充满铜臭味的商行里来?”
“您说笑了,我家老爷这几日实在分身乏术,特命老朽来给二位道个喜。”
“喜从何来?”
陈阿福示意他落座,亲自斟了一杯茶,“如今上海滩哀鸿遍野,人人都在愁银根,严管家这喜字,怕是说早了吧?”
严管家双手接过茶杯,轻轻抿了一口,赞道:“好茶。这是正宗的狮峰龙井,只有这种清冽的水,才能泡出这般滋味。至于这喜嘛……自然是喜二位眼明心亮,在这浑水里坐拥金山,却没湿了鞋。”
他放下茶杯,“我家老爷常说,做生意,一看势,二看命,三看跟谁走。如今这上海滩的势,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是一场大浪淘沙。有些沙子,看着金光闪闪,其实也就是一层皮,浪头一打,就现了原形。”
阿福靠在椅背上,似笑非笑:“严管家说的这沙子,莫非是指那位被称为活财神的胡大帅?”
严管家笑了笑,没有直接接话,而是环顾四周,感叹道:“陈老板这银行修得坚固,连窗户都开得这么高,确实是防贼的好手段。
只是这世上的贼,若是只在门外还好防,若是那贼披着官服,打着爱国的旗号,在国库里搬银子,那可就难防了。”
阿福喝了杯茶,没接他这句话。
严信厚脸上的笑容纹丝不乱:“陈少爷,我家老爷常说,如今这世道,铜臭味不可怕,怕的是血腥味。
陈少爷在黄浦路立下这么大的基业,那是给上海滩添了福气。老爷今日特意让小的来,一是送份开业贺礼,二是……有些体己话,想跟陈少爷唠唠。”
说罢,他从袖中掏出一封烫金的大红礼帖,双手递上。
陈阿福接过帖子,并未打开,随手放在茶几上:“替我多谢盛公。”
茶过三巡,严信厚终于收敛了那副客套的面孔,
“陈少爷,刚才小的进来时,瞧见前门那边热闹得很。好像……那是左大帅麾下,阜康钱庄的人?”
陈阿福点燃了一支雪茄,烟雾缭绕中,他的眼神晦暗不明:“严管家好眼力。胡雪岩胡大财神的帖子,应当是想拆借银子周转。毕竟现在市面上银根紧,我是开银行的,打开门做生意,谁来借不是借?”
严信厚听了这话,并没有急着反驳,而是像替晚辈惋惜一般摇了摇头。
“陈少爷,您是留洋回来的大才,九爷在海外也是英雄人物。但这大清国的官场和商场,这水……可比黄浦江要深得多啊。”
严信厚端起茶杯,轻轻刮着茶沫,语气幽幽地说道,“您初来乍到,只看见胡雪岩如今鲜花着锦、烈火烹油,被捧为商圣、活财神。可您真的查过,他这万丈高楼底下,埋的都是什么吗?”
陈阿福挑了挑眉:“哦?愿闻其详。”
严信厚笑了笑,开始切入正题。
“陈少爷,想必…您在海外听到的传闻,大约都是说胡雪岩如何仗义疏财,如何慧眼识珠。那是说书先生嘴里的评话,是骗那些乡愚村夫的。”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他胡雪岩今日敢拿国家的关税去填洋人的利息,并非是他跟着左帅之后才如此的。此人的骨子里,从四十年前起,就刻着四个字——监守自盗。”
严信厚走回茶几旁,身子前倾,故作姿态,仿佛在讲述一桩见不得人的丑闻:
“陈少爷可知他是如何起家的?不是做生意赚的,是偷的。”
“道光年间,他胡雪岩不过是杭州信和钱庄里一个小小的跑街伙计,勉强讨口饭吃。那时候,他为了结交落魄的候补官——也就是后来的浙江巡抚王有龄,竟敢趁着钱庄查账的空档,私自挪用了一笔死账!”
严信厚冷笑一声:“五百两银子。这笔钱足以让他全家人头落地。
那笔钱原本是一个客死异乡的单帮客留下的,没人认领。胡雪岩若是正经生意人,理应上报东家。可他呢?他胆大包天,以此为赌注,私自将这五百两给了王有龄进京捐官。”
“陈少爷,您听听,拿东家的钱,去赌自己的前程。赢了,是他胡雪岩眼光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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