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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至后第十日,洛阳皇宫的琉璃瓦上覆着一层皑皑白霜。朝阳初升,金光刺破冬日的寒雾,却照不透显阳殿深处那股沉郁之气。
二十三岁的天子曹叡,身着玄色常服,独坐在偏殿暖阁中。他面容清癯,眼窝微陷,长期的傀儡生涯和连番国事挫败,在这个年轻皇帝身上刻下了超越年龄的疲惫与阴郁。案几上摊开的是昨夜司马昭以大将军府名义送来的“旬日军政简报”,以及几份来自不同渠道的密奏。
简报一如既往,措辞恭谨,内容详尽:并州援军五千已至,分驻各门;清理通吴逆党七家,已明正典刑;关中防务已加强,潼关、武关守将得密令云云。一切都显得司马昭办事干练,忠心勤勉。
但曹叡的目光,却久久停留在那几份密奏上。一份是卫尉高柔(高干从弟,保皇派老臣)遣心腹密呈,详细记录了司马昭清洗过程中,如何将部分与司马氏不睦、但未必通敌的官员也罗织入罪,借机排除异己,其中甚至有两位是曹叡当年为太子时的旧属。另一份来自城门校尉某位偏将(暗中向皇室效忠),报告并州援军被刻意打散编制,领军将领梁兴被架空,司马氏旧部全面接管了洛阳各门防务。
最让曹叡眼神冰冷的是第三份——来自偃师方向某个不起眼驿丞的密报。此人原是曹叡安插在父亲曹丕旧人中的眼线之一。密报称,司马懿退驻偃师后,并未如表面那般“闭门思过、整顿败军”,反而频繁接见各地将领、中原大族使者,并派出多路亲信,携带密信前往河北、并州,甚至在黄河沿岸秘密征集船只。
“整顿败军需要联络河北大族?需要征集渡船?”曹叡手指轻轻敲击着冰冷的玉镇纸,嘴角勾起一丝冷笑,“司马仲达,你输了一阵,想的却不是如何替朕守住这江山社稷,而是如何更牢固地把持你的权柄,甚至……另作他想么?”
他想起祖父曹操晚年对司马懿“鹰视狼顾”的评价,想起父亲曹丕临终前握着他的手,叹息“司马懿可用,但不可纵”。如今,父亲的话犹在耳边,而司马懿已败了一场,损兵折将,连儿子都丢了,可其势力,似乎并未受到根本动摇,反而借着“肃清内患”之名,在洛阳让司马昭扎得更深了。
“陛下,高卫尉、蒋太尉(蒋济)在外求见。”贴身宦官小心翼翼的声音打断了曹叡的思绪。
“宣。”曹叡收敛神色,恢复了一贯的深沉莫测。
高柔与蒋济一同入内。高柔年近六旬,须发灰白,面容刚毅;蒋济稍年轻,儒雅中透着精干。二人皆是曹魏老臣,对皇室忠诚,且在军中、朝中颇有影响力,是曹叡眼下所能倚重、制衡司马氏的主要力量。
行礼毕,高柔率先开口,声音低沉:“陛下,司马子元(司马昭)近日所为,名为肃奸,实为铲除异己,安插亲信。洛阳防务,尤其各门守将,已多换为其心腹。长此以往,宫城禁卫,亦恐为其所制!”
蒋济补充道:“并州梁习遣子侄领兵来援,本是忠心之举。然司马昭将其兵打散,将梁兴闲置,已寒边将之心。臣闻梁锋离开洛阳时,面有愤懑之色。此乃驱友为敌也。”
曹叡静静听着,片刻后缓缓道:“二卿所言,朕已知晓。然大将军(司马懿)新败于外,中原动荡,若洛阳再起内讧,恐予吴蜀可乘之机。司马昭行事虽有过激,毕竟稳住了洛阳局面。眼下,仍需隐忍。”
高柔急道:“陛下!隐忍需有度!司马懿驻兵偃师,看似避嫌,实则手握重兵,虎视洛阳。司马昭在城内清洗立威,架空陛下旧人。父子呼应,其心叵测!若待其羽翼更丰,恐……”
曹叡抬手止住高柔的话头,目光转向蒋济:“蒋太尉,依你之见,如今之势,当如何应对?”
蒋济沉吟道:“陛下,司马懿兵权在握,根基深厚,急切间不可与之正面冲突。然其新败,威望受损,朝中不满者众,此乃陛下收回部分权柄之良机。臣以为,可明升暗降,徐徐图之。”
“哦?细细道来。”
“其一,可下诏褒奖司马懿坚守偃师、屏障洛阳之功,晋其爵位(如加封郡公),赏赐丰厚。同时,以‘大将军劳苦功高,宜加休养’为名,暗示其交还部分非直接作战部队的指挥权,或由朝廷另派将领‘协助’整训。司马懿若受,则陛下可分其兵权;若不受,则显其骄矜,有负圣恩。”
“其二,对司马昭,陛下可亲自召见,嘉其稳住洛阳之功,委以‘总领京畿防务’之责,看似重用,实则将其权限框定在洛阳城内及周边,明确其不得干涉河北、关中、并幽等外地军务人事。同时,可擢升高卫尉、臣等以及几位可靠宗室将领,分管宫城禁卫、武库、粮草等要害,与司马昭形成制衡。”
“其三,”蒋济声音更低,“可暗中联络那些被司马昭排挤、却又并非司马氏死敌的将领、官员,施以恩义,使其心向陛下。并……可尝试与城外某些仍忠于朝廷的部队建立秘密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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